正文 第7章 1992,東北社教故事 (1)(2 / 2)

整個村莊在午後的陽光中睡死了一般了無生氣,像是被外星人劫掠一空的樣子。有風,隻有風的聲音。春天的風很大。我就下炕出屋,去安靜的大風裏走。

那時我身邊有一台質量不是很好的“沃克曼”,在北京,我戴上它騎著車兜風,音量開到最大,也剛好勉強夠勁。在這裏,我開到一半,音樂便可直達耳鼓,很豐盈充沛地震蕩身心。我當時聽的大約是崔健和U2。

尤其是U2,在灑滿陽光寂靜的鄉村土路上頂風前行,U2是此時最好的結合了。

我可以大喊大叫,我可以站在路邊不動,迎風而立的我可以將身體略微前傾,大風有力地支撐著我,那是一種微妙有趣的平衡。我就那麼戴著耳機,站在風中,略微變換著身體的傾斜角度,四處無人,滿世界隻是陽光和U2,我就那麼跟風玩著,體驗著平衡——失衡——再平衡的小趣味……

在這兒我極想插一句,我得描繪一下我現在滿耳的噪聲。此時是下午三點,樓下綠化隊的剪草機轟鳴,蓋過了樓上裝修浴室廚房的噪聲。這樓上打今年入夏以來就沒閑著,安空調,換鋁合金門窗,現在又開始了廁所廚房工程,哪兒貪汙了筆錢是怎麼的!再加上我們樓道換電表,換觸摸式樓道燈,及重新粉刷,弄得整個樓雪白,令人(令我)並不舒服。室外的汽車、知了的噪聲在最近一段完全可以忽略不計了!

你們折騰吧!地震一來,全完!

我們這支社教工作隊,有不到一百人,分成若幹小組,每組七八個人,下放到兩個鄉的若幹個村。我們組都是男的,都是男的就比較好折騰,男女各一半那種就不太好整,互相照顧啦,繃著麵子啦,比較累。

我們組七個人。北京的五個。我,小於,小秦,來自電視台。小於是那種養尊處優的城市少爺,白白胖胖,害怕吃苦,喜歡攀比,事兒逼。小秦是組長,搞技術的,北工大畢業,喜歡棋牌,喜歡掙錢,頭腦清晰,為人和藹但頗有原則性,不是指黨性,是指他凡事都有一套自己的穩定看法,條條有理,合情合理。有一位美麗的妻子和一歲的兒子,母子倆的照片夾在他的錢包裏,他笑眯眯地拿給我看,特溫暖。

還有倆三十六七的老混子來自電影局,老陳、老李。老陳作曲,老李攝像。這二位給我的印象就是終日嘻嘻哈哈,坐在炕頭大甩撲克。整個社教過程我們玩爛了不計其數的撲克,計分的,一個小本子全記滿了,當然沒結賬。也隻能這麼玩,你要是玩的錢數太少,比如一毛錢一分,電影局那兩孫子覺著不解氣,那就隻有記賬了,每日輸贏都是幾百,人人在這種虛假的刺激下幹勁十足,第二天再接著翻本,時間長了,輸贏倒也不大。我們玩的是拉耗子,七個人,隻能玩這個。

這簡直類似手淫了。大家在幻想的金錢和幻想的女人的誘惑煽動之中,蜷在大炕上,劈裏啪啦掄圓了甩牌,室外是農村幹淨的藍天,夜晚,滿天星鬥,酣睡中會有些莫名其妙的響動……

社教時間長了,大家就都變成幻想家了吧。

剩下的兩位來自省宣傳部,一老一少。老王五十多歲,灰白頭發,腫眼泡,屬於那種因為個性原因混不出頭的家夥,凡事不爭,保全身體,每頓一兩酒二兩飯,抽雲煙,喝釅茶,小小的口腹之樂便已足夠,像他這輩子,大約忍受“社教”這種無聊的活動已成家常便飯了。

小何二十多歲,農村孩子,考上大學,留了省城,早婚,相對於老陳老李吧,老陳未婚,老李新婚燕爾,媳婦小他一輪。小何人不錯,就是說話愛著急,做事忙忙叨叨,穿一身過時的雪花牛仔,經常讓小於擠兌,他呢,更看不慣小於。

七個人裏,估計就我最喜歡社教這種事了。

北京,是一個我想起來就頭疼的城市。與楚潔已沒有任何激情,但又無法脫身。終日為坐班發愁,辦公室裏的氣氛讓我格格不入,自感一個孤獨的異類,害羞,痛苦,經常想找個地縫鑽進去。那就是初入社會的我的尷尬處境。

眾混混兒除了喝酒就是搓麻,這溫暖已讓人膩味。不這樣又怎麼著呢?我們唯有坐在酒桌前這一條路,唯有喝高了這一條路。

這就是二十五歲的青春嗎?

臨去社教的前一天,楚潔幫我收拾東西。

她把我的東西收拾得井井有條,小包,小塑料袋,分門別類,每一類東西都用袋子套好。她喜歡收拾東西。人都是有優點的,但是再有優點的人,看長了也就不覺得了,何況那時我年輕氣盛,對於楚潔身上時時顯示出來的結婚過日子的甜蜜氣息,那種規規矩矩的人生之路,正是我極力要反對的。

我說,楚潔,我們出去轉轉吧。我的背包已基本收拾好,敞著口,明天隻待我係上帶即可遠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