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1991,北京愛情故事 (3)(1 / 3)

楚潔的情緒不知何時高漲了起來。起先我們隻是漫無目的地走,後來趕上比較空的公共汽車就坐幾站,就這麼著我們到了城市的另一邊。

我記得在東四的一家小飯館裏,楚潔坐在我的對麵,時常歡快地笑。我又喝多了,現在隻能記得如下的一些片段:

我們坐臨窗。傍晚下班的自行車流在夕陽的蒸烤下從我們身邊湧過。

後來天黑了。但因為是商業區,外麵依然人聲鼎沸。

有年輕的暴發戶手持磚頭般的大哥大偕濃妝女郎三五成群擁進這家飯館。

大約我向楚潔講述了我的戀愛史。

她在我的追問下告訴我她中學時代一段似是而非的單相思。

她屢次強調少喝點少喝點多吃飯多吃菜。我告訴她以後一定少喝但今天應該慶祝難道你不願意幹一杯嗎?

我誠懇熱切地舉起酒杯直視她。

她略微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說,願意。

後來我又說,為了相逢——一杯。

為了野三坡——一杯。

為了劉明盛立國——一杯。

難道就不為了李泉嗎?又一杯。

於是她也喝多了。

我說難道你不說點什麼?

她兩眼放光興高采烈地想了想。為了戒酒!她笑嘻嘻地說。

好!我與她碰杯,並且為這個一般般的幽默我們大笑。

後來我們挪到了外麵,挪到了掛滿彩燈的槐樹下。

大約在深夜,我們倆坐在馬路牙子上了。那個地方肯定遠離飯館,八成是東三環一類的地方,寬闊的馬路上隻有稀疏的車輛,無一行人。

後來又走了很遠的路,在某個立交橋下有小吃攤,她要了兩碗餛飩一瓶啤酒,於是我啤酒就餛飩,繼續喝。我喝著喝著想起自己無錢的窘境,想起近日來每次都是楚潔美滋滋地慷慨結賬,望著她在我旁邊專心致誌吃餛飩的憨態,我竟然眼中湧滿淚水。我扭過頭去,遠處的霓虹燈一片模糊,我一邊喝酒一邊念叨著媽的媽的媽的……身心陷入某種落難秀才、世不容我、有心報國、無力救美、舉家賒粥、頂風前行諸如此類自卑自憐自我悲壯之中。

天亮時,我又笑了。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我將她送到她的家門口,她說趁父母未醒之前偷偷潛回正好。我開玩笑說我要上去,她說這太危險。在此之前,我拉著她的手,和她抱了抱。在我心目中一向僅僅是“熟識”的楚潔此刻與我肌膚相親,讓我覺得還是有些突然和陌生。那大概是一個星期日的早晨,雖然陽光明媚但早起的人很少,樓區中空空蕩蕩。這是一個綠化得不錯的小區,花壇中的鮮花在晨風中靜靜盛開。

後來我打車回家,倒頭大睡。下午醒來發現腳上起了兩個血泡,腿上還有些擦傷,渾身巨累,好像進行了一夜的急行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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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我還堅信浪漫的愛情,楚潔與我心目中的憧憬相去甚遠,我心目中的女人按李泉的話說就是“大美女”,而楚潔的外表太普通了。我打算找個機會跟她說道說道。

後來機會倒有,我也說了,可是她已聽不進去了,更關鍵的是我說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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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9月份的一天上午,秋陽高照,我剛從睡夢中醒來,聽見周小泉跟楚潔在小聲聊天。楚潔已經算是我的女朋友了,她常在我那過夜。

周小泉每天去早市買菜,隻要是楚潔的自行車在外麵停著,她就喜歡進來坐會兒。她倆坐在我對麵的長沙發上,聊著昨晚的那頓狂飲。

周小泉說:本來打算買鞋的,都看好了,一百四,李泉正咬牙掏錢,我說再轉轉,都怪我,一轉,就碰上了劉明兩口子了。於是他跟劉明在商場門口抽煙,我跟崔霞我們自己逛去了。逛了半天,我還是沒買那雙鞋,後來一進酒館我就後悔了,想,完了,這鞋不知能不能還給我剩一隻。

楚潔說,後來怎麼他跟盛立國也去了?

周小泉說,找的唄,反正也不遠,以後你來找他他要是不在你別在這傻等,他們就是固定的那麼幾家小破館,一找一個準……

楚潔說,哼,我才不找呢,喝去吧!再說他給我留條,說是去找文學前輩去了。

周小泉說,倒是碰著一個前輩,叫老五還是老三什麼的,說是七十年代威震西城,手裏還有三條人命,弄得狗子非要跟那家夥拜把子……

我翻身,睜眼。從我這背陰的小屋窗口望出去,外麵的天空湛藍無比,那時北京似乎還沒什麼汙染。屋內的兩個女人沉默了。屋內好像也有湛藍的光輝在閃爍。痛飲之後,宿酒才消時分,倘不是喝得太難受,我總是能感到世界的一種異樣的安詳,大約是狂熱已盡而詩意尚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