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天柱眉頭皺起來。一個“必要”,使他開了竅。他想,話又說回來,人真走了,她怎麼好意思拿這個獎金呢?那麼,她在嘉獎會上讀一封信,宣布辭職?等於接收獎勵,再走人?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兒?錢在我手裏,她必須來學院,才能領到的。真來領,也得有個說法。她不領,那太好了,也可以說,隻要她宣布辭職了,就根本領不走,既然如此,我何不在會上把獎勵額搞大點呢?索性五萬,八萬?反正她走了,反正她是不能來拿的。宣讀了獎勵,其實獎金完全不必付出,這是他最理想的。不過,要達到這個效果,還必須讓邱保國把宇文老師的信念了,那就等於證據,是你在全體大會上宣布辭職的。讓大家看看,學院裏不是不重獎你,而是你不要。讓大家都感覺可惜,遺憾,這是最佳效果。關鍵在於,辭職是不是準確。於是,他在邱保國快走到主席台前的時候,悄聲問:“那信,你看了嗎?”

邱保國一向是很會看吳天柱臉色行事的,他說,沒看,要不,我現在打開先看看?這時,吳天柱一眼瞥見那信封上的三個大毛筆字:辭職書。他馬上一擺手果斷地說:“不用了。念完嘉獎,你就讀!”

此時,會場裏起了一陣小聲的議論,大家似乎預感有特別的事情要發生。

肖雨潤又俯他耳邊嘀咕幾句,他點頭,又搖頭,顯得很不以為然。原來肖雨潤也感覺到一種很特別的氣氛,總覺得今天好古怪,說不出可能會發生什麼事情,也不敢於亂說。可是不說又不行,真出了事情,就必定埋怨他,便又提示一下:內容不知道,可以念嗎?

吳天柱搖頭,說:念,不就個辭職信嘛。忽然,又很堅決地說:把嘉獎錢提高到十萬。肖雨潤大吃一驚,他怕聽錯,用手比劃一下,院長又點頭,他還不敢相信,就在嘉獎令上用筆試探地改,改了給院長看。院長看後,答應聲:“對!”他依然不相信,又嗚嚕幾句什麼,院長奪過筆,“唰唰唰”簽了自己那獨特的設計簽名。

肖雨潤激動了,竟然站了起來,大聲宣布:嘉獎——

這個肖雨潤是年近七十的小老頭兒,個子不高,比吳天柱還矮。有人統計過,大凡重要一點的中上層幹部,都比院長個子矮。有人說,這叫武大郎開店,比他高的一律不要。肖雨潤原本是西部地區一所公辦大學的係黨支部組織委員,從來也沒有當過黨內的專職幹部,更不用說一把手。退休以後,到這個海濱城市,本是為了度假休養的。恰遇到他的一個老同學朱春,說自己以前的學生吳天柱如何出息,開辦了一所私立大學,正需要一個可靠的人擔任民辦學院的黨委書記,要他給物色一個。肖雨潤退下來後,最遺憾的就是總沒有過一把權利癮,所以一排即合。於是,跟吳天柱見過了麵,聽說要擔任的其實不是黨委書記,因為不夠編,隻能成立黨總支,自然也就是總支書記了,不過怎麼也是一把手,所以欣然答應,走馬上任了。民辦學院裏所有的黨組織都是學院報到市教育局黨委審批建立的。大學是隸屬於省教育廳的,市教育局黨委是受省教育廳委托代管的。代管往往可管可不管,大多是走走文件,蓋蓋圖章而已。更何況吳天柱是退休老教育局長的女婿,所以幾乎不用關照,都很照顧。因此,吳天柱怎麼報,就怎麼批下來。吳天柱不是中共黨員,可所有的黨總支書記,副書記,委員都由他來決定。因此,奇怪的事情就產生了。我們黨在中國大地上是執政黨,可是在這個小院子裏的基層組織,卻完全在吳天柱的領導之下。上任不久,肖雨潤就看明白了這一點,他深知自己這個黨總支書記是寫在黑板上的,那黑板擦就在吳天柱的手裏,他隨時都可以被吳天柱從黑板上擦掉。所以他從來不跟吳天柱有一點兒相悖的地方,總是習慣於點頭,說:是這樣,不錯,院長的指示是正確的,很好。我沒意見。任何事情,都必須經過吳天柱點頭,批準,他才決定如何去做。任何事情也必須都經過向吳天柱請示後,他才有具體的意見。人們都叫他應聲蟲。吳天柱也絲毫不尊重他,隻要不在眾人麵前,隨時都可以訓斥。他到吳天柱那裏去請示工作,吳天柱跟對待每個部下一樣,從來不從老板桌後的沙發椅上站起來,也不對任何人表示讓座,或客氣地打招呼,他總是歪著頭,像看每個乞求他的人似的,用眼睛瞥著對方。好像所有人來找他,必定都是有求於他的。肖雨潤受的委屈比任何人都多,他也最厭惡這個不可一世的人物,但是他沒有辦法。為了保持自己很幸運得到的這個位置,隻有忍耐。他已經習慣於察言觀色,很多關鍵的時候,他都能很賣力地表現自己的忠誠。他壓根兒不曾想自己是個共產黨員,也曾不想自己該怎樣為黨的利益和原則著想,更不曾想自己的作為可能形成黨在這個範圍內的影響與形象會是怎麼樣了。可以說,這也是時下許多非國有經濟內的黨基層組織負責人常肯犯有的“流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