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這麼認為,人類文明的發展是不可拒絕的。當周邊國家進入工業社會,發展機器工業,可以在較短的時間生產出比農業社會較多的物資,並且可以生產出以前沒有的東西,有哪個國家看到這種情形還會無動於衷?即使你情願做“小國寡民”,周邊國家的強盛也必然會使你的安全受到威脅,因此,除了被動地跟進,你沒有其他選擇。17世紀工業革命首先發生在英國,西方國家相繼進入工業社會。而遠東的中國,在距離上離發生工業革命的西歐較遠,因而在時間上也直到19世紀中葉才感受到工業革命的衝擊——在列強槍炮的攻擊下被動地接受工業化。20世紀的中國其實是被動地接受現代化。在社會發展史上人們在很大程度上是沒有多少選擇餘地的。
我們這裏要說的不是曆史的發展規律問題,而是要表明:當前世界各國競相發展經濟、對自然進行破壞,是一個集體行動的悲劇。
發展經濟對人類確實是好事,但問題是,經濟的發展空間不可能是無限的,不妨說,市場經濟是促進人類發展的火車頭,但是這個車頭卻沒有一個有效的刹車係統。
市場經濟是競爭經濟,在這樣一個優勝劣汰的格局下,拚命地向自然索取或者說掠奪是現時代的特征。每個競爭者——可以小到個人,大到國家——都這樣想:我不發展就有可能被淘汰出局。而經濟的發展就是對自然的利用——無論這種利用是對自然中原始物的加工還是對中間產品的再加工,其結果都是自然被加速地破壞。這就是自然的生態狀態愈來愈惡化的原因,其結果是人類的生存環境越來越惡劣。
這就是悲劇:大家都意識到問題所在,但大家都無能為力。
目光短淺,或在劫難逃
現在很多人已經承認:人類的發展不是無限的,越來越嚴重的環境問題就是證明。換言之,“帕累托改善”(所有人受益)總要達到“帕累托效率”(有些人受益,有些人吃虧)。
人們都希望生活改善,而沒有人希望生活水平下降,這是人之常情。但這似乎是不可能的。發展中國家以發達國家為目標,發達國家也不希望停步不前(更不要說倒退了),有沒有“發展的極限”?如果有,它在哪裏?
美國人口將近3億,占世界人口的5%,卻消耗世界30%以上的資源。這當然不公平,但是如何實現公平,確實令人頭疼。
每個國家、每個人都有權追求更快的發展、更高的生活品質,但是如果再增加幾億人達到美國人的生活水平,這個世界就無法承擔。結果是環境遭到毀滅性破壞,資源枯竭,人類的生存都要麵臨問題,談何發展?
看來,惟一的解決辦法是富國降低生活水平,給窮國讓出部分“蛋糕”。正如“籠中豬”博弈所演示的那樣,富國一方麵在環境保護和治理方麵承擔更多的義務,一方麵遏製發展的欲望,給窮國讓路。可是,即使真有政治家看到了這一點,他也無法贏得大選,實現這一理想。誰會選一個許諾“明天會更糟”的人呢?
“帕累托改善”不可能,“帕累托效率”又會遭到既得利益者的反對,人類的未來的確值得憂慮。莫非隻有等到“天塌砸眾人”?惟一的希望在於在危機到來之前,人們找到一個合理的、各方認可的妥協方法,可問題是:還有多少時間?還有多少機會?
世界政府
既然各自為政的國家無法就這類全球性問題達成一致,那麼一個“世界政府”(聯合國不是一個權力機構,隻是一個協調機構)能否解決這個難題?
這裏有兩個問題,一是能不能,二是好不好。先看第一個:一個淩駕於國家之上的“世界政府”可能建立嗎?
今日的世界著實叫人眼花繚亂,一方麵,很多國家分崩離析,如前蘇聯、南斯拉夫等國家的分裂,在另外一些國家,分離主義也在抬頭;另一方麵卻是全球經濟、政治的一體化進程。歐洲議會已經成立,並將產生歐洲憲法,可以想像,未來歐洲將以一個類似國家的統一麵目發揮作用。同時北美、東亞、南亞和非洲都開始成立或謀求成立自由貿易區,而經濟的一體化肯定會對政治一體化起到推動作用。
不妨這樣說,分裂是“清算過去”,而統一是“麵向未來”,“過去”總有清算完結的一天,而未來的巨大利益,必將成為“天下一家”的推動力。即使各方文化、利益的衝突不可調和,一時無法成立一個天下一統的政體,至少出現幾大國家集團的前景是可以預見的。
再看第二個問題:“世界政府”應該建立嗎?
一個世界政府可能給人類帶來諸多好處,如可以在整體上解決核威脅、資源調配和環境危機等全球性問題,大大降低交易成本,人們有更多的自由和選擇。可是它也有很多問題:它對各國的領導權是建立在暴力手段上嗎?如何調節各地區、國家間的矛盾?用什麼手段保證這個集權政體避免獨裁?
集權導致腐敗,這是人類曆史已經證明的“定理”。一個獨立國家的獨裁者要麵對國際競爭的壓力——如果他做得太過分,就可能導致國弱民窮,國家失去競爭力。可是假如沒有外星人入侵之類的外部威脅,一個全球政府的外部壓力又在哪裏呢?如果希望通過“內部壓力”——民主防止獨裁,又如何解決內部權力鬥爭導致的效率低下?
也許比較可能的前景,還是若幹“超級大國”並存,相互既合作又鬥爭的博弈局麵,這當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但有助於簡化問題,找到比較可能為各方接受的辦法。可是這會不會又導致新的問題出現?一個答案往往是下一個問題,也許我們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你也許已經發現一個悖論:解決公用地悲劇的方法(通過私有化使人們從保護中獲得利益)卻是更大的公用地悲劇的根源(個人和國家追逐利益,破壞地球環境)。這其實也並不奇怪,“人類社會學三定律”其中有這樣一條:一個係統內的解決之道,將成為更大係統的難題。
這不僅是對博弈論的考驗,更是對人類智慧的考驗。
尾聲
什麼是最佳策略
故此,爾等須知曉自身宿命,故此,爾等須把穩船隻……置欲求於動機之後,爾須奮力以搏。
故此,且容好奇心為爾等指南。追尋天上真理,如同在大地尋覓。
所不敢為者,為之;所不敢至者,往之。
道路千萬條,宜選陽光道。聰明擇路,正派為人,公平行事。
故此,爾須多有智識,勤於創造。
——《愛因斯坦的聖經》
很抱歉,這本談策略的書要以布道告終。但是正如我們看到的:好多人失敗,不是因為他們傻,而是太聰明。
一個聰明人的麻煩是他總希望比別人多得一些,或者說,他總麵臨這樣做的誘惑。因為他比別人聰明,他是有能力這樣做的,按照我們對人性的了解,人普遍追求利益的最大化,聰明人這樣做,也是很自然的。
然而,這種自然的行為卻引起了一係列無法控製的變化,其中最關鍵的就是:生活越來越複雜了。
比如,你要做成一件事情,希望達到某種目的,但是你不能僅僅考慮這件事本身,還要考慮它可能造成的各種影響。要不要與人合作?利益如何分配?它會不會得罪某些人?等等。你不得不考慮它們,因為這些問題確實存在。這樣你就不得不花費大量的精力和智慧去處理它們,而這些花費對你本來想做的那件事並無多大益處。也就是說,它們大大提高了你做事的成本。這種多餘的花費似乎是我們的宿命。
如果大家都考慮得少一點,都傻一點,不是對每個人都好嗎?所有美好的東西都是傻子創造的:埋頭苦幹的是傻子,助人為樂的是傻子,推己及人的是傻子,滿懷希望的還是傻子,傻子創造了世界,傻子享有世界。
很遺憾,我們已經懂得,世界不會因願望(不管多麼良好,多麼合理)而改變,“傻子”在這個世界一定是無法生存的,因為在一個資源稀缺的世界,可以說“利他”的機會成本就是“損己”,而“損己”的極至便是讓出你的生存空間給別人。但是,我們還是有可能改變一些東西的,隻要你懂得:聰明可能並不像看起來那樣聰明,傻也不像看起來那樣傻。
“囚徒困境”中,人們越聰明,結果越糟糕。而打破這一困境的辦法很簡單:一報還一報。也就是所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它能夠清晰表明我們的立場,用最明了的方式告訴對方:為了自己的利益,他該怎樣去做。
從“一報還一報”的勝利中,我們可以得到以下結論:你的策略越簡單,越清晰,也就越有效。相反,如果你的策略無原則的複雜,將永遠麵臨考驗。
書店裏有很多書指導你如何生活、如何與人相處、如何應付這樣那樣的問題,雜誌上也連篇累牘地告訴你如何說話、如何察言觀色、如何八麵玲瓏。不用說,這些人生指南常常是相互矛盾,甚至是自相矛盾的。你應該誠實,但又不能太老實;你應該友善,但也要偶爾發發脾氣;你應該能幹,但又不要弄到被別人嫉妒的地步;你應該聰明,但要裝得傻一點;你要討領導的歡心,但不要被認為是個馬屁精;你要多交朋友,但未可全拋一片心……即使你沒讓這些東西弄糊塗,也不免感到,想好好活下來真是不容易,你得學會踩鋼絲才行。
人生有無數答案,我們很難確知哪個最標準。如果你想把答案弄得很複雜,那是你的權利,但不是惟一的解決之道,其實你也完全可以用簡單的方法對付它,那就是:不管周圍如何,你為自己製定幾條原則,並照此行事。
這很愚蠢嗎?其實未必。環境是無法選擇的,也是無法完全控製的,你在上麵花費的心思,就不一定劃算。
因此,我們再次重複強調一些通則,不過這麼做有點兒冒險,因為人們傾向於過度簡化生活,尤其是在這個頭條標題取代新聞、記錄片取代真實故事、書摘取代書籍的年代裏更是如此。所以別忘了另外兩句沒有列入這些通則中的話:懷疑是權利的保證;要“拿來”,不要“接受”。
策略的優劣,取決於遊戲規則。個人的最佳策略是盡可能利用規則,社會的最佳策略是通過規則引導人們的行為趨向群體福利的提高。
對合作或冒犯,都要給予回報。“以德報德,以直報怨”。如果你懲罰對方的報複,這種反應就會一直延續下去。如果你寬恕了對方,你就得冒被欺負的風險。
不要把贏作為惟一目標,也不要總是追求最好結果。在許多類似“囚徒困境”的博弈中,雙方的關係並不是簡單的“你贏我輸”的對抗關係。雙方可以都做得很好,也可能都做得很糟。製勝不是靠打擊對方、壓倒對方,而是靠引導對方采取對雙方都有利的行為,即合作的行為。
如果有幾種選擇,選擇最直的路。清晰、簡單、有連續性、讓合作方明白易懂的策略往往是最優的。公開聲明自己所持的態度,並在任何時間、任何利益誘惑下都始終如一地堅持下去,才會使自己立於不敗之地。朝令夕改會令對方無所適從。複雜的規則並不比簡單的規則做得更好。
你不可能永遠控製局麵,也不必永遠控製局麵,人類最理智的時候,往往是別無選擇的時候。
知識就是力量。至少在某些情況下,擁有一定程度的知識對理性決策助益匪淺,而且知道得越多,你的決策就越可能接近正確。在博弈中,你的地位常常取決於你是否擁有信息並在此基礎上作出理性決策。各種層次、領域的決策都可以通過知識的增長而改善。
除非能在一開始就很清楚自己的既定目標,或想要避免的事,不然永遠無法作出理性決策。這適用於個人與團體決策,隻是對後者而言,顯然困難得多。如果能同時設定可能後果的價值,不論正負,再加上發生的機率,就更能幫你做不理智的抉擇。
即使是全然理性的決策也可能是錯的,反之亦然。因此,若結果出乎意外地糟,也沒有必要自責或自暴自棄;同樣地,如果運氣好,結果也不錯,更不必沾沾自喜。如果是不確定的,那就是不確定,你隻能與機運鬥法,但若能以智慧來與機運抗衡,則獲勝的機會就會比失敗大出許多。
無論你想做什麼,不管是賭博、運動、投資股市、擇偶,甚或發動戰爭,之前你最好弄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合作與雙贏並不意味著完全的公平。所有好的策略,都不過是在公平與效率之間找平衡。
注定會產生壞決策的一個方法,就是把決策者和受益者分離,決定人和被決定人分開;雖然一般人大談對社會福利的關切,但這種關切隻有在和個人利益沒有切身關係時才看得到;一旦社會福利造成個人損失,利他主義就消失了。
團體決策基本上比個人決策更難保持理性,在團體決策過程中有很大的操弄和使詐的空間。目前已知的各種選舉製度都無法避免這個現象,隻不過有些製度的表現比較好而已。
至今仍找不到令人滿意的方法,能在不產生不良結果的情形下,同時順利地把各人偏好轉換成團體偏好。阿羅不可能原理告訴我們:任何製度都有缺陷,而最好的製度就是造成損害最少的製度。內耗不可避免,明智的人把內耗控製在可接受的限度內。
據此推論,“若每個人的行為都以理性的自利為出發點,則其結果仍會對社會有利”,這個樂觀想法仍舊是個誤區。更不幸的是,它反而掩飾了無知自利的影響。
再以此推論,至今人類仍未發明出一種政府形態,完全令人滿意、可以作出造福社會的團體決策。我們真的不知道該往何處去,所以要常懷謙遜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