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李淩難以成眠，一則心中記掛李億之事，二則睡在榻上的車者萬乘鼾聲大作。他腦子裏盤桓了很久，絕計不再理睬李億之事。李億不肯與自己相認，恰好證明他此去長安不是為了公幹，而是舊情難忘，要去與昔日堂下妾魚玄機相會。多半也是因此對妻子借口說要回家鄉江陵，不知怎麼又扯出這個國香來。不過人家不願意自己知道，又何苦再自討沒趣？他如此想著，心中便覺釋然了許多。但輾轉反側中，耳中依舊鼾聲如雷，便幹脆批衣出房，欲到外麵隨意走走。
此時已過四更，正是夜深人靜之際。一出門，便聽見鄰房有竊竊笑語聲，似乎是國香正在講述著甚麼，不覺驚詫萬分，倒不是因為國香口直心快，而是新娘裴玄靜纖弱文靜，沉默少言，竟然能與直率的國香交談甚歡，實在是件奇事。他搖了搖頭，徑自下了樓，來到驛庭中。
夜涼如水，秋風中飄蕩著淡淡的馬糞和苜蓿的混雜味道，倒也不是十分難聞。李淩站了會兒，又覺得腹痛，隻好再向茅房走去。他繞過驛舍，打算抄個近道，剛走出數十米，突然聽到有異動，回頭一看，一個黑影正敏捷地爬到二樓窗外。那窗口猶自有燈光，正是裴玄靜的房間。
李淩一驚，大叫道：“是誰？”那黑影一愣，迅速攀援而下，離地麵兩丈時，一躍而下，隨即翻入了一樓的一扇窗戶，倏忽不見。李淩也顧不上去茅房，轉身便往驛舍跑去。剛到驛廳門口，便見李億慌裏慌張地奔了出來，見到有人，急忙用衣袖將臉遮住。
李淩叫道：“李億兄，是我啊。”李億卻不理睬，快步擦肩而過，突然又想起甚麼，回身抱拳做禮道：“李兄……”李淩哈哈笑道：“你小子，終於肯認我了！”李億躊躇道：“這個……弟還有急事……回頭再敘。”轉身便走。李淩問道：“你是去長安，還是回廣陵？”李億遲疑了下，答道：“廣陵。”頭也不回地走了。
李淩心中記掛裴玄靜，急忙往房間走去。隻見國香迎麵趕來，一見他就問道：“你看到他了麼？”李淩心下揣度“他”必是指李億，便答道：“看到了，他說要回廣陵。”國香一愣：“廣陵？去廣陵做甚麼？哎呀！”話音未落，人已急追了出去。李淩也不及細想，進得樓廊，隻見裴玄靜正提劍站在房間門口。李淩忙上前道：“娘子受驚了。”裴玄靜道：“我沒事。”
原來裴玄靜一直在聽國香講一些趣聞，尚未就寢。適才李淩在窗下的一聲大叫，驚動了她二人，窗口一望，隻有黑漆一片。又聽得門口似乎有動靜，開門來看時，便望見一名男子匆忙往樓梯口而去，不過隻見了背影。裴玄靜回身取了桑門劍，欲追之時，國香突然跺了跺腳，叫道：“裴姊姊不必理會！是他！”自個兒徑直追了上去。這“他”，自然就是李億了。
李淩心下估摸多半是李億爬到窗口，欲窺測國香，便未提及黑影爬到窗口之事。裴玄靜還在擔心國香，問道：“她就這麼追出去，會不會有事？”李淩道：“他們是舊識，應該沒事。”話雖如此，心頭疑問卻一絲一縷地冒了出來，隨即糾纏在一起，成了一團亂麻，怎麼也捋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