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一場感冒
“我忘記是怎樣把蘇眉送到家,並跟她道別的。”阿龍告訴我,當時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回到家,衝了個涼,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迷迷糊糊睡了一夜。
早上醒來,他發覺自己得了重感冒,不想去單位,就打電話請了病假。
人的精神世界,原來也如此容易被摧毀——這個世界沒什麼是可靠的,沒有什麼是真實的,美好的。一個人剛剛還自信滿滿,可是也能瞬間變得卑微;崇高的,突然變得低俗。當時的阿龍,甚至懷疑蘇眉不可靠了,她的激情,永遠停在她的工作中,停在她的那些服裝設計裏。
阿龍說,蘇眉讓他感到未來不可控和無法捉摸。她天生的成熟與優越感,讓他產生了挫敗感。他不能準確揣摩到她的真心了。“當心,當有人說愛你,其實是想控製你。”他對我說,當時他覺得自己太需要睡眠,一片混沌,本能地需要休息。
然後,他摸著自己額頭滾燙,不知道從什麼時候他發燒了。
人一生病就變得脆弱。但思想還是清醒的,忍住大腦的昏沉,他艱難地從床上起身,關掉手機,拔掉家裏的電話線,胡亂地翻出一些藥片,吞下。繼續睡覺。
也許睡夢中才有寧靜的家園,他想。
他整整睡了三天。或者,更久,久的像一個世紀。總之,是一場漫長折磨。
他的生命一直漂浮於夢魘的霧靄之中——
陰森的教堂,參加婚禮的人群,《Hotel California》的教徒的聖歌,模特和修女。
他們接二連三地在他的夢中困擾著他。
首先在華麗的教堂裏,蟈兒在修女麵前詛咒他。有一個修女為他打抱不平,“好了,我同意你的廣告公司,在殿堂裏舉行開業慶典,夠可以的了,不要得寸進尺!”
然後,白晴用一根竹竿,挑著紅色的化緣布兜,叫阿龍為表虔誠,給她捐些錢物。
最後出現的是蘇眉,她用一柄羽扇,隔在阿龍的喉結上,一邊用可樂的汁液,為他當藥灌他,蘇眉說:
“龍,就把可樂當成藥吧,可樂液體中的氣泡,就是一枚枚的藥片,喝下它們,就等於喝下了幸福。”
阿龍憤怒,一翻手,打掉了她的可樂杯子,“什麼破理論,不喝!”
蘇眉立刻啜泣起來,口含杯裏殘存的液體,走到他的麵前。
她把可樂液體,吐在他的光裸的胸口。
“龍,要相信我。”蘇眉說著,在他胸口啜吸,然後,她呆呆地望著他,“龍,你不該拒絕治療的機會呀!”
蘇眉語詞吞吐,舌尖像一根溫暖的羽毛,一直沿下滑動。
阿龍翻身坐起,用手扳她的臉,想阻止她,“蘇眉,你想用快樂來騙我嗎?”
蘇眉的眼淚,奪眶而出。
然後,她拭幹臉頰晶亮的淚珠,盯著他:“不是,親愛的,我隻想用我的快樂,來換你的快樂。龍,你不覺得人之快樂,來之不易嗎?”然後,她在他的懷撒嬌。
阿龍突然感到她溫柔,慢慢將自己包圍。他一個激靈,快樂得發出了聲。
醒來時,他仍舊感到大腦劇烈疼痛,渾身倦怠,像是一匹奔了千裏、幹了大事的老馬,快要慘死。
陽光耀眼地從窗戶外刺射進來,他透著光柱,看見房間裏舞動著的塵埃的亮點,眼前的景象像一隻巨大的萬花筒。
渾身虛弱,冷汗淋漓,肚子咕咕亂叫,他像幾輩子沒有接觸過食物,強烈的饑餓感。
於是,他顫巍巍地爬起,扶著桌子,滿屋子尋找著吃的。
母親走親戚去了,短期內是不會回來的。
他抓起櫥櫃裏一包不知道哪個年代留下來的袋裝咖啡,倒了半杯溫水,胡亂砸吧了兩口,味道有點怪。也許是久睡口苦的感覺,也許是味蕾還沒有恢複,他顧不了那麼多,隻想快速補充能量,憋著氣一口灌了下,竟感到有香濃的回味。
然後,他抬手一看時間,二十九日,上午七點。
他突然想起,今天是蘇眉服裝模特正式比賽的日子,便踉踉蹌蹌出了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