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多年的鄰居,我時常跑到他家串門,有時我家來了客人,也會邀請他前來幫忙下廚。對於別人眼裏的異類“假女人”,我自然了解。Y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自己是家中的長子,父母幾年前從農村遷到了城市,為了生計,操持著小小的加工作坊,日子過得緊湊又拮據。作為老大,他自然要首先分擔家庭的重任,過早地接觸生活。而這時候的同齡人還都是懵懂的、躲在父母身旁撒嬌的少年。
比起Y,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的我,算是條件略好。我時常有穿舊的衣服,或是鋼筆、書包、輔導書等物件,當作禮物,送給這個小夥伴。
Y大我兩歲,在發育期之前,海拔要比我高一點點,於是那些送出的衣物,即便他不適合,也都用心地縫補清洗,留給弟弟妹妹穿。
除了“假女人”這個稱號,Y還有其他幾個花名兒。因為要補貼家用,Y時常要挨家挨戶地拾撿別人丟棄的瓶瓶罐罐和一些廢舊的報紙舊物,所以有人喚他為“撿破爛的”;也因為自家作坊裏生產一種麵粉製作的涼皮,然後他要用高低杠的自行車,推到街市上配送叫賣,所以也有人喚他為“賣麵皮的”。凡此種種,他似是習以為常。
這個小夥伴天資不高,甚至讀書寫字要比別人慢半拍。所以,即便他上課很認真,筆記很工整,公式背得滾瓜爛熟,卻也隻能保持在中等成績。
這自然也少不了被人奚落,有人說,你瞧那“假女人”,學習比誰都用功,拍老師的馬屁比誰都多,可就是功課方麵不行。是的,他是這樣的一個人,始終中規中矩,讓人感覺不到差,卻也說不上哪裏出色。
後來中考,我以尚可的成績考入了當地的示範高中,而那個沒少努力的小夥伴,因支付不起高額學費,跑到了郊區的一所民辦高中寄宿。隨著胡同的搬遷,Y從此在我的視線裏幾近消失。
其間,我曾轉了好幾路公交車,去他所在的偏遠學校看他。一別多日,令我刮目相看的是他已經是本班的班長,高三時又自告奮勇地擔任了該校的學生會主席。我知道,這一切或許都與成績無關,而是因為他從小的獨立能力強,自我約束意識好。我想校方看中的也應該是這一點。
但是對於擁擠的高考獨木橋,鏖戰拚殺的可是成績,如你所料,這位品學兼優的校學生會主席,經過一次又一次的滑檔,被推入落榜的洪流之中。那一年,我如願以償地走進了象牙塔的殿堂,而Y,繼續留在他的母校複讀,隻是辭去了學生會主席的職務。
窮則思變,他不再將精力放在文化課方麵,而是放在學習特長上。我在大學校園混到忘乎所以,百無聊賴之際,給他打過電話,得知他正在熱火朝天地學習美術。我向他天花亂墜地描述如何“精彩”的大學生活,估計當時的他,聽了我的講述,一定會口水流滿畫板。又是一年緊張忙碌的備考,Y再次陷入了無路可走的恐慌之中。我也因手機號碼丟失,與他再也沒有了聯係。我對於Y這樣一個發小,也因生命之門不斷有新人進來,大腦匹配的內存有限,逐漸地將他冷漠淡忘。或許你該明白,不走同一條路,便會逐漸失去交集。
若幹年後,當我大學畢業,回到家鄉,坐在敞亮的辦公室裏擺弄著Word、Excel和財務報表,拿著衣食之外尚有盈餘的工資,內心滿足之際,我接到了Y的電話,他說他要回家探親,順便看看我。
故友相見,自然喜出望外。當我開著一位數外加一個“萬”字的車子,身穿國內知名品牌打折的衣服,於內心盤算還有什麼能夠接濟我這位老友的時候,我看到了不一樣的Y。
此時的Y,舉手投足之間,雖保留些許當初的娘味,但再也沒有了之前的落魄與寒酸,更多的是散發著成功的魅力。
在小城精致的流淌著流行音樂的咖啡館裏,我們聊起了過去,以及彼此所走過的路和遇到過的人。他聊意大利的時裝、韓國專業的整形術、法國的香水曆史,以及各種頂級的化妝品和大多我聞所未聞的奢侈品牌。頓時,我似是土老帽進城,找不到屬於自己的方寸之地。後來,他給了我一張精致時尚的卡片,上麵赫然印著他的名字,大大小小的頭銜,讓我目瞪口呆:“某某化妝協會理事”、“某某模特大賽邀請嘉賓、評委”、“某某化妝機構董事”、“某某美容暢銷書作者”、“某某品牌形象戰略合作夥伴”、“某某明星合作美容顧問”等。
當我目瞪口呆,欽佩萬分之際,Y卻潸然淚下。他說起了自己落榜後的經曆。他說,落榜之後的那段時間,他似是墜入了穀底,整個人昏天暗地的,甚至考慮過輕生。但是作為家中長子,他要為弟弟妹妹做個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