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燒了給他”,唐笑怔了怔:“他死了嗎?”
“魂飛魄散,現在在離魂界。”陳小妖輕輕的撿去掉在畫上的花瓣,道。
“離魂界?”唐笑重複著三個字,又搖了搖頭,站起來道,“行,那就畫完。”說著又站起來,拿起了筆。
正是人間三月,一對壁人,由滿院的春色陪襯,當真美好異常。
借爾兩春(二)
風畔,聽紅綢說著陳小妖的近況,因為隻是一縷魂,所以看不出他是什麼表情。
“這樣也好吧,”聽完,他對紅綢說,“你可以回去了。”
紅綢沒有說話,看著四周幽暗的黑,隔了一會兒,道:“最近,我一直向其他仙家了解這處離魂界,離魂界就是混沌地,有破散的魂入此地,此地必有結成的魂去投胎,離魂界的魂隻能有這麼多,這是離魂界的法則,風畔,作為與離魂界的交換,我可以替你在這裏的,換你出去的。”以前是她不明白,她對風畔有情,就覺得風畔對她也是一樣的,所以當那個叫小妖的魔出現時,她有很多的不甘,因為那隻是魔,根本無法與自己相比,也配不上風畔,她隻知費盡心機的破壞,但事到如今,風畔的犧牲已說明了一切,自己不過是一廂情願而已。
風畔轉頭看紅綢,應該是在笑的:“我不需要。”
人間的日子過得極快,天界的太上老君對著煉丹爐扇動一下扇子的時間,人間已過去幾月了。
所以,兩年也不過是眨眼之間。
紅綢極少來了,墨幽上次說要回魔界後果真再也不來了,明了更是再也沒有出現過。
紅綢說,既然無計可施,那就安心做凡人吧,或許上天垂憐,在某一世的輪回中會與風畔遇上。
但陳小妖卻知道,雖然她與紅綢是一魔一神,正反之間,說到底其實是一體的,所以喜好,憎惡是一樣的,自己有多愛風畔,紅綢就有多愛,自己有多痛苦,紅綢就有多痛苦。
她不想說,紅綢替我陪著風畔吧,因為如果自己是紅綢,不用別人說,就已經陪在風畔身邊,所以紅綢也一定這樣做過,但結果是什麼,其實很明顯。
唐家並沒有因為自己的嫁入而招了厄運,可能唐笑真的是神仙下凡,所以抵了她身上的災運。
“你勸勸笑兒吧,無後為大,你肚子兩年都沒動靜,他卻又死活不肯再娶,陳家不能絕後,你一定勸勸他吧。”婆婆來回叨念著這幾句話,終於肯走了。
有人說那是因為陳家作惡太多,老天懲罰,但陳小妖知道這並不是原因,是因為自己這具身體陽壽早已盡了,等於是已死之人,又怎麼可能懷孕?
“走了?”唐笑自屏風後轉出來,看著自家娘親遠去的背影,暗暗籲了口氣。
“其實你可以考慮娶二房,靠我,是絕計生不出來的。”陳小妖轉頭看他,看他時卻隻看他的眼。
唐笑已經習慣她這種看人的方式,抓了陳小妖的手握在手中,道:“生不出就不生了,我隻要你就夠了。”他將陳小妖的手拿到唇邊親吻,陳小妖還是掙了掙,他卻固執的握緊。
“娘子,今晚有燈會,我們去看可好。”他說。
陳小妖說:“好。”
她什麼都說“好”,萬事都說“好”,但卻如木頭般的僵硬,讓人很容易看出,她其實是不想的,或者根本就不在乎這些,但為了證明她還是活著的,是有生氣的,所以拚命的附和著。
她心裏有人,即使與她成親兩年,她卻始終沒有忘記。
燈會。
彩燈點亮了整條街,街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而在唐笑的眼中,這條街遠比別人看到的還要熱鬧,除了人,還有鬼,也有妖,因為這裏是喜悅充斥的地方,所以不管是鬼還是妖都貪婪的吸取這種喜悅來助長自己的靈力。
他牽著陳小妖的手,笑著指給她看頭頂上的那對鴛鴦彩燈,陳小妖抬頭看著,唐笑問她是否知道其中哪隻是公的,哪隻是母的?陳小妖搖頭,唐笑便笑著告訴她。
“漂亮的那隻是公的。”唐笑指著其中的一隻。
陳小妖卻已轉頭看他眉眼間的笑意,然後伸手撫上去。
唐笑怔了怔,回頭看她。
她又縮回手,看著滿街的亮色,道:“沒什麼,我隻是忽然的好想他,”她的視線聚在一點,道,“唐笑,我現在就已經受不了了,現在才不過一世而已,以後的生生世世我該怎麼活,我想我撐不下去。”
她並沒有哭,臉上連悲傷的表情也沒有,似乎隻是看著遠處的某盞燈:“我寧願自己是這盞無知無覺的彩燈,或者這樣會好過一些。”
她喃喃的說著,忽來的一陣風將一排彩燈吹得不住晃動,就像此時唐笑的心。
“我陪著你不好嗎?我們不如做個協定,這輩子,下輩子,再下輩子,一直是我們兩人,由我陪著你,至少你不會那麼難過。”唐笑執著她的手,心裏紛亂。
也許下輩子,下下輩子,她就可以忘記這個人了。
陳小妖收回眼看他,笑道:“是啊,你可以陪著我,至少我不討厭你。”
至少我不討厭你,至少我不討厭你?隻是這樣嗎?自己等了兩年,等到的這句話竟是與兩年前一樣的。
他覺得胸口有股氣流在竄動著,似乎就要呼之欲出,然而同時有個聲音如暮鼓晨鍾般在胸口的氣流衝破桎梏前直衝進他的耳中:靜,靜,靜,靜,靜。
一連五個“靜”字,讓他猛的回過神,已靜下心來,抬眼,眼前還是彩燈點點,還是陳小妖那張靜默的臉,一切雲淡風輕。
他閉上眼,吐著氣。
“方才你額間的靈力在竄動。”是陳小妖的聲音。
“是嗎?”他笑笑,“不礙事的。”
不礙事的,隻是說說,等燈會落幕,人群散盡時,兩人才發現,身邊何時多了許多被他靈力引來的鬼怪,貪婪的注視著他。
“娘子,到一邊去。”他輕輕的將陳小妖往旁邊推開,看著眼前幾隻長相可怖的鬼怪。
然後,其中的一隻出手了,流著涎的舌頭像繩子一樣朝唐笑卷過來,接著一道紫光一閃,唐笑手中已經多了一把劍,那劍帶著紫色的劍氣,對著那幾個鬼怪隻是一掃,頓時飛灰煙滅了。
四周又靜下來,隻是一眨眼的功夫,似乎什麼都沒發生,躲在不遠處牆角的黑白無常,怔然的看著這一幕,再也不敢靠近半分,而陳小妖也愣住了。
“你是妖?”她盯著唐笑,語氣幾乎是肯定的,因為他身上雖然封了印嗅不到任何妖氣,但那劍上卻是妖氣如熾。
“沒錯,”唐笑轉頭,“我是妖。”眉間忽然顯現的金色封印亮了亮就消失了,然後他整個人栽倒下來。
“為何我覺得他很熟悉?”看著床上的唐笑,陳小妖問紅綢。
紅綢回過頭看她:“像誰?風畔嗎?”眉宇間確實有幾分相似。
陳小妖搖搖頭,她不知道,隻是怔怔的看著唐笑,聽到身後的紅綢微微的歎了口氣。
額頭有溫暖的觸感,唐笑眼皮動了動,睜開眼,是陳小妖。
“娘子。”他啞著聲音叫了一聲,伸手抓住陳小妖的手。
“紅綢替你補好了封印。”陳小妖指指身後的紅衣女子。
紅綢看著他,表情若有所思。
“小妖,你先出去吧,我有話跟他說。”紅綢道。
陳小妖點點頭,出去了。
屋外有槐花的香氣,陳小妖抬眼看院中的槐樹,自己當時就喜歡蹲在樹上看著靜海,看他畫畫,他也喜歡畫牡丹,和尚不畫佛,卻畫牡丹,靜海也畫過她,伸出手幫她擺正頭的姿勢,所以她說唐笑的手指像他。
她又想到風畔,搶了她的糕點,她在後麵追,然後指著湖中的鳥兒問她,哪隻是公的,哪隻是母的。
所以觀燈時,唐笑同樣問起那句話時,她忽然有種錯覺,覺得那就是風畔,所以那一刻當她看著他的眼如此像風畔,忍不住說,自己已經堅持不下去了。
好想風畔,真的好想,她捂住臉,蹲下身,好一會兒,有低低的哭泣聲,槐花不斷的落下,掉在她的頭上,如同紛亂的心。
紅綢開門出來時正好看到這樣的情景,怔了怔,出了屋,關上門。
“你在為誰而哭?”她在陳小妖旁邊坐下,問道。
陳小妖停下來,含淚的眼看著紅綢,然後忽然的抓住紅綢的手道:“帶我去見風畔,算我求你,隻看一眼,看一眼就好。”
她細碎的哭聲傳過屋裏,唐笑睜著眼聽著,覺得心裏撕裂般的疼,屋梁的地方因為他心裏的這股疼痛有極淡的藍光一閃,又馬上消失了,唐笑看著自言自語道:“不用太久,快了。”
紅綢說:“我不能帶你去離魂界,因為你這具身體的陽壽早盡,你的魂魄一離開,這具身體便是即刻腐爛,隻剩下白骨,小妖,你要好好珍惜這個肉身,不要辜負了風畔。”
陳小妖便沉默下來,又回複到原來木然的樣子,似乎在這之前她根本就沒哭過,更沒有被思念壓得喘不過氣。
然後紅綢走了,走時對陳小妖說:“有些東西就在你眼前時要好好珍惜,不要有一天失去了,便是後悔也來不及。”她意有所指,然後陳小妖卻全沒有放在心上。
時間還是過得極快,唐笑終於決定納妾了,因為大房兩年不育,所以娶小妾時便就跟著隆重起來,八抬大轎,雙方親戚,該有的禮數都有了。
陳小妖靠在門邊遠遠的看著前廳裏的熱鬧,身旁是一向服侍自己的丫鬟在不滿的嘀咕,說婚禮太過熱鬧了,說這般熱鬧又把大房擺在何處?
這些都是人世間的事非,以前陳小妖是不懂的,但現在已經慚慚看懂了一些。
前廳裏傳來“夫妻對拜”的聲音,她不由得想起自己嫁唐笑時的情形,滿眼的紅,唐笑一身紅衣叫她娘子,笑得眉開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