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小妖出牆來08(1 / 3)

藍蓮花

藍蓮花(一)

他拿刀的手一直在抖,一千人了。

他殺了第一千個人了。

滿臉是血,模糊了他的視線,他伸手拚命擦著。

擦不幹淨。

她醒了。

她總是醒的很早,醒在他之前。

轉頭看了眼身旁熟睡的男人,表情安穩,昨天應該沒有做惡夢。

下床穿好衣服,走到門口,輕聲開了門,然後出去。

這麼早,丫環們都未醒,隻有看門的長工已經在院中掃落葉。

“夫人早啊。”長工放下掃帚,躬身向她問好。

她點點頭,快速的走過了。

廚房裏,是她昨天睡前泡好的豆子,他早上喜歡喝豆漿,所以她趕早起來磨。

手腳麻利的將泡軟的豆子放進小小的石磨,一圈一圈磨,認真又細心,乳白色的漿順著石磨的槽淌下來,流進她紮在石磨口上的布袋裏,布袋放在一個木湧中,等她磨完,她解下布袋,握緊袋口,另一隻手將布袋用力一擰,豆漿便從布袋滲出來,流到了木桶中,她手纖細,使了很大的勁才將布袋裏的豆漿全部擰了出來,布袋裏隻剩下豆渣,她擦了擦汗,把布袋放在一旁,然後將木桶裏的豆漿倒進鍋中,點上火,煮起來。

等煮開,再用小火慢慢的熬,豆漿隻有這樣才會香濃,她在灶堂裏放了耐燒的柴火,然後在另一個正在煮粥的鍋下加了把柴。

這就是她一天的開始。

嫁到楊府已經有一年了吧?她記得那時正是槐花花開的季節,他到她的豆腐攤上喝豆漿,然後在結賬的時候,他問她,可否願意嫁給他?

在這之前他其實天天早上來喝她煮的豆漿,他斷了一條腿,拄著拐杖走路很辛苦,卻從不需要人攙扶。他長的極俊,隻是眉心有道疤一直到眼角,小孩子看到他就哭,大人們也不肯同他一桌喝豆漿,甚至她哥哥也有些怕他,每次端豆漿給他,都是推她拿過去。

她卻從不覺得他可怕,每次替他加好了糖,再拿幾個哥哥做的蔥油餅一起放到他麵前,然後衝他笑。

他一直是沒有什麼表情的,也不曾多看她一眼,拿起豆漿幾口喝幹,然後抓了餅兩三口吃掉,結了賬就走了。

以為會一直這樣下去,然而他竟直接向她提親,哥哥說他太無理,拿了棍子想打他,卻被她攔了下來,竟小聲說“好的”,然後羞紅了臉躲進了屋裏。

她就是這樣嫁進了楊府,嫁給了城中赫赫有名的楊濤將軍。

她從一個做豆腐的貧女成了地位顯赫的將軍夫人,無論是誰都說她飛上了枝頭,是連家幾世修來的福份。

是啊,福分。

鍋裏發出“哧哧”的聲音,她一驚,忙掀開鍋蓋,還好,並沒焦掉,她快速的將豆漿舀起一碗,放上糖,再從另一個鍋裏盛了碗清粥,放上自己按照他口味醃的鹹菜,一起端著出了廚房。

回到房裏,他已經醒了,剛用清水洗過臉,看到她進來,沒有說話,擦幹了手坐到桌邊,她則無聲的將豆漿和粥放到桌上,看他端起喝了口豆漿,然後回身去整理床。

他吃東西極快,等她理好床,疊好衣服,他已經將粥和豆漿都吃完,拿了本書翻起來,她便一聲不響的拿起空碗出去,留他一個人在房中看書。

這就是他們夫妻的相處模式。

從不說多餘的話,就像以前他來她家鋪裏喝豆漿,從不多說話,喝完結賬走人。

但當時,她至少還是對他笑的,現在卻是連笑都不會,因為他連看都不會多看她一眼。

從屋裏出來,她深深吸了口氣,看頭頂藍藍的天,今天會是個好天氣。

楊濤。

等門外的腳步聲消失後才從書中抬起頭,伸手微微拉開窗,從窗子的縫隙裏看著自家娘子走遠,然後收回視線,關上了窗。

成親快一年了吧,他記得那時正是槐花花開的時節。

他斷了腿,不能再帶兵打仗,朝廷給了他應得的一切,讓他回到家鄉。

那是他第一次除了血腥嗅到其他的味道,帶著暖意的豆漿香氣,她就在街的某一角,藍碎花衣服,頭上紮著頭巾,在客人間忙碌著,對誰都是親切的微笑。

她是第一個敢沒問他口味就在豆漿裏加了一勺糖,然後問他好不好喝的人,一直到現在的每一天她都在他喝的豆漿裏加勺糖,她以為那是他的口味,但其實他並不喜歡甜的東西。

雖然他戰功顯赫,但對於已經斷了腿的人,朝廷當他不過是個沒用的棄卒,本來皇帝親定的婚事也無疾而終,誰肯嫁給一個已沒有任何前途的殘廢,所以當他看到她沉靜的笑時,他就想,不如這樣吧,娶一個安分清白的女子,就這麼過一輩子。

然而……

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斷腿,伸手將空蕩蕩的褲管挽起,一直挽到斷開的地方,那裏已長出了新肉和皮膚,皮膚皺著像紮緊的袋口,他拉開桌邊的抽屜,從裏麵拿出一把剪刀,用刀尖在長好的傷口地方用力刺一下,皮膚刺破,有血淌下來。

不,那不是血,血的顏色不該是紫色的。

傷口沒有痛感,而那處被刺破的地方皮膚忽然如有了生命一股蠕動起來,如同皮膚裏麵蟄伏著什麼東西,此時被刺醒,正要發作。

第一次看到這種情況時,楊濤被嚇了一跳,現在卻已經習慣了,隻是麵無表情的看著那個東西在自己的腿裏蠕動,看著紫色的液體滴了一地,然後很迅速的,被刺破的地方愈合了,與沒刺破前一樣。

那是什麼?自己腿裏的是什麼東西?他一直疑惑或是驚恐,卻從不敢與人提起,甚至自己的妻子連秋也沒有,隻是暗中找一些識得這些事情的人詢問,卻一無結果。

自已好像成了怪物,他歎口氣放下褲管,盯著桌上的書頁,發怔。

陳小妖看著那碗白白的東西,湊上去伸出舌頭舔了一下,甜的。

她立即像發現了什麼大事件一樣,興奮的對身旁的明了叫道:“甜的,那是甜的。”

她這是第一次喝豆漿,明了卻不是,但因為陳小妖拉了下他的手臂,臉即刻就紅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應道:“放了糖自然是甜的,喝喝看。”

陳小妖便拿著碗大大的喝了一口,然後咂著嘴,很痛快的樣子,白色的豆漿附在她嘴角的汗毛上,一圈白色,她卻毫無感覺,捧著碗又喝了一大口,嘴上便更白了。

明了忙不跌的伸手替她擦,她下意識的往後躲了躲,看看明了,大眼眨了眨。

明了僵在那裏,臉更紅。

陳小妖白他一眼,忽然抓住他伸來的手臂一口就咬下去。

明了吃痛,卻沒有抽回手,任她咬得痛快,直到有血腥沁出時陳小妖才鬆開。

陳小妖覺得很解氣,看也不看明了一眼,又去喝那豆漿。

哼,誰讓你昨晚又拿那把破劍追殺我,要不是我逃的快,小命就沒了,該咬!咬死你!

一旁風畔始終笑著,回頭看看在鋪內忙碌的連宇,問道:“怎麼不見連秋。”

連宇抬起頭,遲疑了下,道:“嫁人了。”

“嫁人?”風畔眉一怔,“嫁人了嗎?卻是哪家?”

“城中的楊濤將軍,”連宇走出來,替陳小妖加了點豆漿在碗裏,看著陳小妖喜滋滋的喝,道,“勸過她了,她硬是要嫁,這不已經成親快一年了。”

“一年了?”風畔念了一遍,若有所思。

“楊濤?可是那位當朝的名將?”明了撫著手臂,□來道。

連宇點點頭:“正是。”

“聽說他曾一人對敵上千敵兵,毫無懼色,最後雖被敵軍砍斷了腿,卻還是戰勝而歸。”旁邊同樣喝豆漿的老頭湊上來道。

“上千人?”明了眸光閃了閃,看看風畔,除非有神力相助,一人獨對上千人,應該是誇大了。

然而很明顯的,這城裏的人是相信的,聽老頭這麼一說,一一附合,看來這楊將軍已成了這城裏人心中的英雄。

旁邊的陳小妖喝飽打了個嗝,拿了蔥油餅吃,風畔笑著衝她道:“小妖兒,我們去吃吃看將軍府的菜,如何?”

“將軍府的啊?”陳小妖想了想,不會又要去騙人?她嫌棄的看了眼風畔,“你這回又要冒充什麼?”

“冒充?”風畔一笑,“這回不用冒充。”

藍蓮花(二)

花界有一種蓮叫做“藍蓮”,極少見,花開之後永不凋零,象征無盡的生命。

墨幽站在楊府內的一棵大槐樹上,楊府的一切盡收眼底。

胸口的空洞靠這段時間吞食妖怪已經漸漸在縮小,卻並不愈合,某妖在被他吞吃入腹前向他指了這裏。

藍蓮花,隻要吃了這種花妖,傷口便會完全愈合。

藍蓮花,藍色的蓮花嗎?

有人自某處的房間裏出來,身上穿著白色的袍子,頭上簡單的裹著方巾,一拐一拐的跨出門,墨幽看過去。

“有客人來嗎?”楊濤問旁邊的下人。

下人躬著身:“說是夫人遠房的表兄。”

“夫人呢?”

“夫人已經去迎接了,叫小的來說一聲,不用您出來。”

楊濤“嗯”了一聲,想著,自家的娘子有親戚嗎?與她成親時除了她的大哥便再也沒見過其他親戚來道賀,哪來的遠方表兄?自家娘子叫他不要出來是怕他腿腳不便,但無論怎麼說也是妻子的娘家人,哪有不露麵的道理?

“在哪個廳?”

“前院芙蓉廳。”

“幫我把外套拿來。”

墨幽看他套上外衣,慢慢的朝前院走,臉上微微的揚起一抹笑。

他身上有妖氣,不過是一瞬之間,然後又隱去了……

連秋看到丈夫走來客廳,有些意外,人站起來,想扶他,想到他並不喜歡,而且是當著別人的麵,便在旁邊站著,看他坐下,自己才坐下來。

屋裏有三個人,兩男一女,兩個男子均是不凡的模樣,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到是那女子,似乎年紀尚小,對此處很好奇的樣子,東張西望著,雙眼卻是異常的靈動。

“這三位是?”楊濤看了幾眼才詢問旁邊的妻子。

連秋看了眼風畔,道:“他們是我的遠房表兄妹,一路遊玩路過此處,想借宿一晚。”

“表妹,我們可是要住幾天才走。”顯然風畔沒有要馬上走的意思。

連秋有些不情願,沒接話,到是楊濤道:“既然是表親,哪有住一晚就走?這城中也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不如多住幾日。”回頭看了眼連秋,心想,她向來是溫和而有理的,此時竟是這麼不情願?

想著,人站起身:“我還有事,就不奉陪了,”他向三人拱手,又對著旁邊的管家道,“備上好酒好菜,好好招待著。”說完,仍不讓人攙扶,往門外去。

走經門口的時候,人一個不穩似要跌倒,連秋忙衝上幾步想扶住他,他卻自己扶著門框穩住身體,人慢慢的跨出去,柱著拐杖走了。

風畔看著他走遠,笑著對還在顧著丈夫身影的連秋道:“你就這麼不歡迎我?”

連秋收回視線:“我知道你是為我成親之事而來?大哥已經勸過我,你不用再來。”

“你在自討苦吃,連秋。”

“我願意。”連秋表情沉靜而坦然。

陳小妖覺得眼前的女人就和花妖姐姐一樣美,甚至更美,隻是她的丈夫卻長得嚇人,臉上一條疤像蜈蚣一樣趴在臉上,真是太不般配。

“是他逼你嫁給他的嗎?”她看著連秋美麗的臉問道。

連秋一怔,看向陳小妖,是個極可愛的姑娘,本來有些不安的心情放鬆了一些道:“不是,是我自願的。”

“為什麼啊,他長的這麼嚇人?”陳小妖太不理解。

連秋一笑,沒有答話。

她再看向風畔,風畔也看著她,她輕輕懇求:“他與我有救命之恩,我報完了他的恩,自然會離去。”

她說的急切,風畔歎了口氣,想了想,點點頭:“好吧,隻住一晚,我們明天走。”

世間情難道真的這麼難參透,他下意識的看了眼身旁的陳小妖,她正陶醉在連秋的美貌中,對一切都懵懂,也許這樣是最好的吧。

還是自己前一世的事情,那時他也背著葫蘆四處收妖,在麗水南邊的山中遇到兩朵藍蓮花,便是連宇,邊秋兄妹。

世間之物無論妖魔,都在求長生不老之術,食藍蓮便是最容易的方法,所以藍蓮為了自保,雖是妖卻並無妖氣,混跡人群極難發現。

而他們兄妹當時卻被幾隻妖追到絕路無處可躲,他從妖怪手中救下了他們才有了這段緣份。

妖與人成親本就不合天理,壞了修行不說,還有可能牽連累世情纏,就如桑冉一般,但他不是天界的那些老古板,該遇見的劫必定逃不過,又何必強求呢?

風畔喝了口茶,院中特殊的氣息,讓他抬起眼,笑道:“你還敢出現,不怕她再請你吃飯嗎?”

墨幽從暗處現了身,倚在一旁的樹上,道:“我會想辦法殺了她,你等著瞧。”

風畔一揚眉:“你難道是為了殺她而來?”說著看了眼屋裏那隻被墨幽的忽然出現嚇得隻敢露個頭的妖 。

“不,”墨幽抬頭看了眼頭頂的月光,“為了藍蓮花。”

風畔表情一變:“你從何處得知?”連秋身上不過是凡人氣息,並不會有妖魔發現她便是蓮妖。

“自然是有人告訴我,”墨幽輕聲一笑,忽然整個人躍起,躲過從前方飛向他的劍,劍釘在樹上,用力的晃動著,然後墨幽輕輕的落在那柄劍上,看著忽然出現在風畔身旁的明了,“不自量力。”說著一踢,那柄劍就飛了出去,直向明了。

明了反射性的向旁邊一閃,那劍便直飛進屋裏,竟是朝著陳小妖,風畔手一揚,動作極快,也不知使了何種手段,那柄劍已被他握在手中,而墨幽似早猜到他會接住劍,在風畔接劍的同時,手中羈雲刀已出,長身一躍,又向陳小妖砍去。

風畔注意力已全被那把劍引開,晚上的明了也並無救陳小妖之意,一時竟無人擋住他,陳小妖“啊”的一聲躲在桌下,那桌子應身而裂,轉眼就要將陳小妖砍成兩半。

本來是有製住那魔的手段,但一定要通過陳小妖之口,但驚險萬分之間她又哪裏知道該說什麼,見躲不開,竟反身抱住那魔。

墨幽來不及收勢,刀還未砍下,人已被那隻妖死死抱住,正待砍下去,胸口的地方卻被那妖用力咬了一口,正是胸口空洞的地方,他一陣吃痛,猛地推開那妖,而那邊風畔已趕到,手臂一伸將陳小妖拉過,護在懷中。

時機已失,墨幽頓住身形,瞪著風畔。

風畔表情清冷,看看懷中的陳小妖道:“乖乖小妖兒,連說六遍我要吃飯可好?”

陳小妖還沒回複過來,死死抱住風畔,人不住抖著,聽風畔這麼說,也不多想,直接就說了六遍“我要吃飯”。

羈雲刀“當”的一聲掉在地上,那魔一臉暴怒,卻走上來拉住陳小妖,叫道:“我要吃飯。”

陳小妖又一次張大嘴巴。

吹熄了燈,連秋脫了衣服睡下去。

如往常一樣,楊濤沒有動,也沒有伸手擁住她,保持原來的睡姿動也不動。

連秋睜著眼,看窗外的月光照進來,她翻了個身,手伸到被下去碰楊濤的斷腿,卻被楊濤抓住。

“別碰。”他輕聲阻止。

“為什麼不能碰?”連秋自身後擁住他道,“我們是夫妻。”

楊濤身體僵了一下,推開她,人坐了起來。

外麵月光很亮,他坐起就擋住了大片月光,連秋看著他。

“我想過了,連秋,我們還是分房睡吧。”說著他披著衣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