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雲中誰寄錦書來(1 / 3)

他卻是急急地吻上了她的唇!她心下一驚,並未想到會是這樣的,不不不,這樣更不行,她急急地想掙脫,可以琮琰的力氣大得驚人,幾乎是將她牢牢的箍住,混雜著龍涎香的味道,帶著濃厚的酒氣,狂亂地吻下來,夏清寒每一根神經都繃緊了。她也明白,自己不能驚動人,不然自己就出不去了。於是靜下來,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雪白的後頸滲出潮潮的汗氣。任憑琮琰怎樣溫存,她隻是安靜得宛如一座冰雕。他終於是沒有了力氣,疲乏地放開她,軟軟垂下了手。

夏清寒輕輕籲了一口氣,吹滅了蠟燭噔噔噔就要下樓去。走到樓梯口卻停下來,稍一思忖便立馬掉頭,將地上醉了個半死的琮琰扶到了床上去。

“清寒……”他在夢中也呢喃著,夏清寒抿了抿嘴唇,終於準備轉身離開。“清寒!”他又叫了一聲,那雙綿軟的手又拉住了她!握得緊緊的,向自己的方向一拉,夏清寒幾乎又要倒下來被他抱住!卻是眼疾手快地扯過枕頭塞入他懷中,自己小心翼翼扶著床沿站起來,隻看見琮琰將那個枕頭,摟得很緊很緊。秋天的夜裏真冷,她扯過一條被子為他蓋好,掖好了被角。“清寒”他叫道,這一次,她卻沒有回頭,消失在了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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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液池是皇城東南角的一個小小的水池,池子緊靠著高高的宮牆。青苔早已到處爬滿。紅色的漆塊褪色脫落,牆體斑駁殘破。沒想到那般熱鬧繁華的世界,竟然還有這麼個破敗的角落。淩空從來沒有來過皇城,找到這裏,一定煞費了苦心呢。夏清寒這樣想,他是如此用心,究竟是為了她,還是為了他自己?他一定是為了我。一定是。一定是?夏清寒卻很固執地相信了前者,心中有過一絲甜蜜,卻又慢慢地在心尖兒散開,還沒來得及回味,又早已被濃烈的酸楚衝擊得幹幹淨淨。可是這樣美好的謊言如此的蒼白,以至於連自己,騙不了自己啊…月色蒼涼,羊角風燈的焰火搖曳,照著她的白色鬥蓬在夜風中飄飛,像一縷遊蕩的孤魂,一隻寂寞的野鬼。這個比喻真是貼切啊,她無聲地苦笑著。林中有簌簌的風聲。突然愣了一下,唇角的笑意在那一瞬間凍結,連站立都有些不穩---那花木叢婆娑淩亂,後來仿佛遮有一塊大石頭,定神方才看清楚,那竟是一個漆黑的人影!

那個人穿著一身青墨色的太監服,卻沒有太監的猥瑣之氣。相反,他麵朝太液池,負手立於又高又密的樹叢,沉穩平靜,不動聲色,乍看下去,倒真像是一塊大石頭。隻是那雙瞳孔,略略凹陷在眼眶裏,深沉而精明,映射著風燈裏的兩團火。夏清寒隻一眼便認出了那個人。心頭有火焰在狂跳,沸騰了洶湧的暗流。是他來了麼?

那個人,那個讓她哭過笑過傷心難過令她朝思暮想的人,終於是來了!

她恨恨地想著,渾身止不住地發抖,貝齒咬破了嘴唇,幾乎就快要滲出血絲來。卻是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揪住那人,揚起巴掌,伴著“啪”地一聲脆響,竟已經生生打在了他的臉上!她起先是用了這樣大的狠勁,落下來時卻很輕很輕。淩空卻一下子被打得側過頭去,喉結微微顫了一下,卻終於什麼也沒有說出來。借著微茫的月光。她看見他的臉上,泛起暗淡的紅腫。夏清寒的胸腔劇烈地起伏著,每一個呼吸都帶了怒意。殘餘著酒氣的唇瓣因為生氣而不停地哆嗦著。她恨恨地瞪著他,那雙眸子如此澄澈,卻漸漸地湧上了微茫的水氣。淩空的頭仍保持著原先側著的姿態,目光隻落在某個緲遠的虛空。安寧如鏡的湖麵上,有她盈盈的身影。水麵上殘留著夏天的深黃色荷葉,一隻癩蛤蟆望望他們,“咚”地一聲跳入水中。一圈一圈的漣漪流瀲著微茫的月光。

他突然狠狠地將她扯進自己懷中,清寒猝不及防,怔了一下,拚盡了全力想要推開,他卻不管不顧地將她抱得更緊。臂彎內傳來她若有若無的體溫。她終於不再掙紮,很疲憊似的靠在他懷中,身體起了極輕微的戰栗,竟是在哭。起先是咬著嘴唇,漸漸地哭出聲來。淩空隻緊緊地摟著她,吻過她鬢角的碎發,鼻息噴在耳畔像是有無數的小蟲子在爬。他隻是不停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清寒猛地推開他,定定地看著他,目光中帶了幽怨。她嘶啞著嗓子喚道:“淩空…”卻再也說不出其他任何話來。今夜月光明朗,皇城裏各個宮殿的瓦棱上泛著銀白,仿佛剛打過霜。地上層疊著紅牆青瓦的陰影,她想起邊塞蒼涼的胡楊林。她笑著,那笑顏姣好而又淒涼,不知道它的觸感會不會像那一窩小狐狸般溫暖柔軟。她夢囈一般地絮叨:“我等著你,我一直等著你,可是天都亮了,你是不可能會來了…”

月光涼涼地灑下,她美得如同一縷柔柔的白煙。清晰而縹緲,在夜中寂寞地飄搖。淩空道:“不是你想的那樣,清寒你聽我說,那些小狐狸我本來打算第二日再送去的,可是汪遠洲居然……我…”

“夠了!”清寒心中陣陣驚痛似的悲涼,卻將那絲痛楚生生地壓下去,冷笑道:“你千裏迢迢趕到這裏,就是要跟我說這些?!”

“按你在紙條上說的,要我當夜在胡楊林裏等你,我去了,到了天亮,你在哪裏?若是按你現在說的,小狐狸到我這兒時是第二日,那麼紙條上的(今夜),說的應該是在第二日的夜裏,可是難道你不知道嗎,縉皇第二天的清晨就出發回綏州!你是要我深更半夜跑幾百裏到那老林子裏等誰?”

“我…”淩空一時語塞,嘴唇抽動了一下,似乎想要說什麼,卻終於沒有說出口。

夏清寒突然深吸一口氣,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

“那你帶我走。”

夜真是靜啊,方才那隻癩蛤蟆,在波光中流連,有叮咚作響的水聲。

淩空沉默了。

良久。

良久。

夏清寒的冊封禮定在幾天後。消息傳開來,幾乎所有人都覺得倉促。一般不信邪的琮琰這次竟破天荒看了皇曆,他掰著指頭說,說這天是個好日子,諸事皆宜,諸事皆宜!小晨子,你吩咐下去,箬妃的冊封禮,事事都要精心,誰敢怠慢,朕不說別人,就先扣你四個月餉錢!他說這話的時候,眉裏眼裏滿盈盈的全是璨然的笑意,扣住她肩膀的手緊緊的。小晨子唯唯諾諾,周圍有聒噪的聲響。清寒並不覺得什麼倉促不倉促,一想到要冊封,心裏就會莫名其妙地發慌,像丟了什麼似的。

華清宮卻已是熱鬧起來。在這裏當差的宮人們都格外明白這個箬妃在皇上心中的位子,事事都做得格外用心。偌大的殿堂裏可以清晰地聽見掃帚的簌簌聲。紅綢子扯出來了,紅燈籠掛上了,紅雙喜貼滿了。夏清寒從琮琰的擎蒼宮回來,放眼望去,整個華清宮就像是一個抹了血的大木匣,看得她心裏毛毛的。像感覺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一樣。

忽然前麵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

“都說了本宮的嘴傷還沒好,怎麼還給本宮弄這麼髒的麵紗,若是感染了,本宮要你全家的命!”

“都是她,都是那個毒婦害的!”那個女人咬牙切齒,“都是她!狐媚惑主,皇上平時可是最寵本宮的,這死蹄子一定是用了什麼迷藥、毒藥,她要是哪天運氣不好,讓本宮給逮住了,本宮一定抽了她的筋!抓瞎了她的那雙狐狸眼!”

那聲音尖細、銳利,像兩柄鋒利的刀子,相互摩擦著刀刃。砂得人頭皮直發麻。花央低聲道:“娘娘,聽聲音好像是淑妃來了,我們……避一避吧?”

花央是華清宮的一個宮女,夏清寒第一次來縉國,水土不服身體不適,一直是她在照料。夏清寒像是沒聽見似的,靜靜地望著那個方向。淺紫色的衣衫像水一樣地流過腰間,裏麵貼身藏著的仍舊是別著那把匕首。上麵的藍寶石突起了的棱已經被磨圓,透過衣衫是涼而光滑的觸感。

“娘娘,”花央遲疑道:“我們還是躲…”

“躲什麼?”夏清寒低聲喝道,卻又帶了絲淺笑“本宮可曾欠著誰什麼了?躲什麼?怕什麼?”

“娘娘說的是,隻恐怕那錦淑妃…”

“大膽刁奴!”忽然傳來一聲尖細的嗬斥,果然是錦淑妃--“花央--你這個刁奴,趁著本宮不在,又在人前說什麼!難道箬妃,沒教你規矩?”夏清寒循聲看去,那一聲錦衣華服,那一臉濃妝豔抹,那一身的玫瑰花香,朱紅色的上裳上用無數細如胎發的金線繡著的是百鳥朝鳳,像是要放出無數的鋒芒,幾乎就要紮破人的眼睛。“來人!華清宮宮女花央出言不遜,以下犯上,給我掌嘴八十!”錦淑妃的眉毛向上一挑,露出些許得意的神色。夏清寒冷冷瞄一眼那團俗媚的朱紅,麵無表情,視裏線有一雙恨恨逼視著自己的丹鳳三角眼。夏清寒說:“既然花央跟著臣妾學不著規矩,那不如就讓花央隨了淑妃,如何?其實臣妾也想看看,花央,是會學到潑婦罵街,還是……”

“夏清寒!你!”錦淑妃霎時變了臉色,胸腔劇烈地起伏,尖聲道:“你!”她突然高高揚起巴掌就要打下來,白胖的手上金鐲子上的鈴兒丁當作響。夏清寒眼裏閃過淩厲的寒光,稍一抬手,已將她的手腕扼在了空中。夏清寒是練武的身子,

力氣出奇的大,將錦淑妃的手在那個尷尬的境地扼得死死的。錦淑妃氣急敗壞,想掙也掙脫不了,頭上的金步搖一閃一閃的。夏清寒冷笑道:“娘娘金貴,行刑這般下作事,可別髒了這雙玉手。”夏清寒雖是笑著,但手上的力氣卻在一分一分加深加重。錦淑妃疼得齜牙咧嘴,卻始終都沒有叫出來來。她盯著錦淑妃,那犀利的目光,像是在打量,亦像是緊得不容任何人喘息的逼視。錦淑妃的痛苦的眼神裏,看見了有自己的冷戾如冰的臉龐。她終於鬆了手。錦淑妃死死地盯著她,眼裏有燃燒著的火焰。夏清寒的嘴唇勾出笑意,曲膝輕聲道:“娘娘若是沒有別的事,那臣妾就告退了。”

緞麵鞋的底子極薄,小路上帶了潮氣的石子劃過腳上,踩上去如棉花一般柔軟無聲。當時清寒又瞥見朱紅色宮牆下的桂花樹,真是奇怪,那花兒不但沒有謝,反倒一日豔似一日。濃鬱的香氣,似將整個皇城都浸得綿軟了。

“哧--…”腰間一聲刀鋒出鞘突兀的響聲,她“噝”地從牙縫裏吸了口冷氣--

是,是淩空送她的那一把匕首。

那一柄利刃,在那裏閃著煞白的寒光。刀柄上,還是那顆再熟悉不過的湛藍色寶鑽,深邃凜然,像孤獨的星空,又極了一隻充滿靈性的眼睛。她居然從未發現,陽光下那把小小的匕首,竟會是那般璀璨奪目,美得幾乎讓人無法正視…隻是它,那鋒利無比的刀,現在在錦淑妃的手中,對著的…卻是自己…

“夏清寒!”錦淑妃得意而又幸災樂禍,擺弄著那把匕首,像是在把玩自己的一件小東西,“你好大的膽!在皇城裏還敢帶著凶器!根本就是想要來刺殺皇上!來人,把這個刺客給本宮拿下,本宮要親自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