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我穿好衣服,拿上一個衣箱和我弟弟的鋪蓋卷,就是我們在山上露營用的那個鋪蓋卷。我回到房間,想從愛麗絲那裏再得到一個吻,但是她已經走了,好像她從沒來過這裏一樣,所以我便匆忙離開了。我聽說在育空能找到工作,所以我就到了這兒,在這個地方,你應該已經注意到了,人們不太愛問你的過去。”
“我注意到了。”莉蓮說著,將幾塊兔子骨頭推到她的碟子中央。
“你呢,你有什麼樣的故事?”
莉蓮在門廊邊上把浴盆裏的水倒幹淨,然後又將它填滿,開始刷洗盤子。她並不介意讓他知道,隻是她再也無法坦然地說出蘇菲的名字;在海茲爾頓,她們都經受著折磨--丟失的以及死去的孩子就像牙痛一樣常見而可怕。回到那個世界裏,她可能會變得和那些在晚飯時候沿著艾塞克斯街徘徊的可憐女人一樣,她們將丈夫的照片舉給任何一個稍有注意的人看。你見到我的莫伊舍了麼?她們問,但是沒有人會好心告訴她們實情,告訴她們再過五年之後到底有沒有人見到莫伊舍已經沒什麼所謂了。在加州或者就在六個街區之外,那個男人正活得逍遙自在,並且有了一個新的妻子,一個新的孩子。
在《布爾芬奇》的後半部分,在莉蓮尚未讀到的某一頁,一定會有一篇關於冥後普洛塞爾皮娜的晦澀深奧、神秘、晦暗,甚至是隱匿的故事。在故事裏,一個疲憊的猶太女人克瑞斯4從塔爾塔羅斯的邊界5艱難地踽行,那是一個慘敗醜陋的村莊,裏麵到處都是兼作洗衣工和理發師的倦怠的妓女,有幾家沙龍,一個闃無一人的廉價物品商店,還有窮得連家都搬不起的苦命鬼。在這個版本中,克瑞斯尋遍整個村鎮隻為了找到她的普洛塞爾皮娜,殊不知她的女兒早已與冥王普路托乘著一隻漂亮的帆船渡過了西亞涅河,並且與那個國王惺惺相惜起來。他們在風景迷人的公園裏野餐,頭頂閃爍著燈火,那些寬大的長椅恰如中央公園的長椅一樣。克瑞斯走近他們,從柔軟的草地上踩過時她被裙邊絆了一小下。
她口中絮絮叨念著,試圖將普洛塞爾皮娜用力拉回到身邊,這樣她們就可以開始一段漫長的旅程,回到遙遠的故鄉恩納去,回到明燦燦的日光中去既然普洛塞爾皮娜已成為她所俯瞰之萬物的皇後,那麼日光也就極大地失去了光彩。女孩看到母親時並沒有跳起來,而是慢條斯理地為他們三個切分三明治,向杯子中斟倒蜜茶。她將一條熨燙平整的餐巾鋪在身前,另一條蓋在她的新婚丈夫也就是國王的腿上。普洛塞爾皮娜吃了石榴籽,並不是誤食,也不是出於一時絕望的饑餓,當然也不是因為驚懼抑或誤解。她從她丈夫深黑發亮的手裏取出一串石榴,接著把石榴籽揪下來放進她張開的大笑著的嘴裏; 她隻吃了六粒,因為就在她將整串鮮紅璀璨的石榴吞下肚子之前,她母親把那東西從她手中撞到了地上。
“我們得回家去。”克瑞斯說。
“這兒就是我的家。”她女兒說。
“下一次吧。”莉蓮對約翰說。
“好的,”他應道,“下一次。”
午夜時分,莉蓮在看見他之前先感覺到了他,在陰暗房間裏的更為陰暗的影子,他的身體遮住了慘淡的月光。莉蓮慢慢蜷起身子,雙臂交叉在胸前,大腿緊緊並在一起,她在試著跟隨他的呼吸當她在位於阿特林的五號小屋附近路遇一隻狐狸時就是這樣;它在離她幾英寸之外停住腳步,神色慌張,豎起耳朵,而她已疲憊不堪,無法像在遭逢有牙有爪的動物時應做的那樣回退半英裏;她和那隻狐狸麵麵相覷直到狐狸打了個嗬欠,露出黑色牙床和白色牙齒,它一個轉身搖晃著尾巴走遠了。莉蓮靜靜躺著。她佯裝入睡,在毯子的溫暖之下,在那個紋絲不動且猶疑不定的主人身旁,並且由於在黑暗中無法摸索前行,她終於漸漸入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