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著朱迪斯躺在這張溫暖而狹窄的床上,前幾秒鍾還在流汗,一陣冰冷的夜風襲來,她的皮膚驟然繃緊。她的雙手像鳥爪一樣張開去抓他的藍眼睛,那眼睛充血但卻如天空一樣蔚藍。他又嚴肅決然地砍了莉蓮一刀,就在這時,治安官呼喊起他們的名字來。他提高音量呼喊著,友善而堅定,仿佛他逮到了幾個正在畜棚後麵摔打瓶子,或在集市上挑逗姑娘的壞小子。回家去,夥計們。大晚上的,誰受得了啊,現在就給我回去。夠了。被莉蓮按倒在身下的男人在她胸前劃了一刀,從肩膀一直劃到髖部,接著搖了搖頭--似乎她在浪費他的時間。治安官又呼喊起來。男人們從莉蓮父母和丈夫的屍體上邁過去,有個人還把一隻茶杯撞到地板上;可能隻是個意外,隻是當他用她母親的餐桌布擦拭那把沾血的刀時犯的疏忽而已。三個男人從前門走出去,離開房子,踏過門前小徑,離那個雞舍越來越遠。
莉蓮完全可以理解自金番劇院那晚以來朱迪斯對她的疏遠。事實上,倘若朱迪斯找不到工作,她還打算向她道歉,而且計劃著要替她說情兒,如果此種舉動可以彰顯她的慷慨,忠誠和公平,從而可以得到金番劇院布爾斯坦父子讚許的話。
莉蓮洗好了她的連褲內衣和長筒襪,把它們擱在了一到夜裏就變得冰冷的散熱器上。到了清晨,長筒襪仍是潮的。莉蓮從朱迪斯身邊溜開,穿著透心涼的內衣和濕漉漉的長襪朝第二大街走去。
朱迪斯往身旁挪了挪,那兒還有莉蓮留下的餘溫。莉蓮上了救生船卻沒有為朱迪斯搭放梯子。甚至連想都沒有想過。沒有搭放梯子,連一小截繩子都沒有遞給朱迪斯,如果沒有朱迪斯,她甚至都不知道金番劇院是什麼東西。整整五個星期朱迪斯都睡在莉蓮身邊,從莉蓮到達美國之後整整五個星期,莉蓮一次次從夢中尖叫,一次次雙手抓著朱迪斯的襯裙好像那是一張毯子或是一個人的身體,朱迪斯不得不把襯裙扯回來並推開莉蓮,也推開她的噩夢。每個清晨都是這樣的情景:莉蓮驚恐地尖叫,茶壺嗞嗞地響,三個在客廳過夜的男人起床後在廚房裏喝茶啃麵包,直到莉蓮和朱迪斯穿好衣服。在此之前本來有四個過夜人,朱迪斯和三個男人,還不算太糟,不過現在多了個莉蓮,還有另外兩個白天睡在這裏的男人,隻有在他們兩個回來後,徑直走到莉蓮和朱迪斯剛剛睡過的床邊躺下來時,才能看到他們的影兒。其中一個還丟了一隻襪子,就在床下麵,朱迪斯猜想他應該是穿一隻襪子走了一整天的路,腳後跟一定滿是鮮血。
吃過飯,男人們離開了,於是朱迪斯、莉蓮和弗裏達把縫紉物鋪滿了一大張桌子。莉蓮還得多學學,弗裏達說。莉蓮做著朱迪斯曾經做過的弱智的活兒:將疏縫裏的針腳扯出,把用來裝飾帽子的絲綢花的花瓣撥開,往粉色氈布上別粉色的羽毛,將扣子取下。她們無數次被針戳破手指,染料滲進去後就在指尖留下了細密的黑色孔洞。朱迪斯和弗裏達說著依地語和俄語,在碰到隻有英文名字的東西時又會說一些英語比如電影啦,地鐵啦,比薩餅啦。莉蓮在努力嚐試著。
即使莉蓮在獨立日那天一直守在家裏,那也隻有弗裏達與朱迪斯能喝上茶。該輪到莉蓮去買線和挑選圖案樣式了。弗裏達“就叫我弗裏茲吧。”她對每個人說每天付給她們一美元,當然,還要扣去房租,再扣去她籌備早餐的花銷“我不會讓你挨餓的。”她告訴朱迪斯。弗裏達睡在廚房裏拚到一起的兩把椅子上,這樣的睡法兒自然會弄痛後背。她不願意與這群房客,也就是她那命運多舛的表妹和七個外人住在一起,也不願每月與意大利人為了在她寓所裏做計件工的事吵個不停,但她把這一切都當作借以向上攀爬的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