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8章 霧重(1 / 3)

我心裏猶疑不定,直如驚弓之鳥。但齊略除了讓我負責他的飲食安全,日常對我卻依舊疏離冷淡,沒有絲毫不合身份的舉動,卻又不像真想起了什麼來的樣子。

他沒有異常情況,我卻越發不安,總覺得他的目光經常會帶著一股惱恨落在我身上,直欲將我除而後快。

其實他現在要調控南北兩大戰區的大勢,處理天下一十七州四百六十個大郡呈報上來的庶務,將長安架空的影響力淡化至無,重建天子的威嚴,忙得連日常煆練的時間都少,卻哪裏有精力在私情小事上糾纏?

說到底這些猶疑不安,都是我自覺當年不告而取,將他的記憶竊走,於心有愧,所以總覺得理虧,無法在麵對他時坦然自若,不知不覺就矮了他半截。

戰戰兢兢的過了段日子,四寶堂托期門衛給我送了封信進來,我打開一看,不禁叫苦:原來老師不適應南州的氣候,在長安稍安時立即北歸,過了益州,聽說我被貶的消息,氣得他當即寫了信來罵我!這信他是寄了驛站的急郵趕送到洛陽的,他的行程要慢一些,以他七旬老人的身體外加帶著個奶娃娃趕路的速度來算,估計再過半個月左右他就能到洛陽了!

我這裏已經快要得焦慮症了,他還跑來湊這熱鬧,由不得我頭痛呻吟:“完了完了!”

我托老師帶的孩子是齊略的嫡皇子,他當初是荊佩送去我那裏的,如果想讓老師離開是非,就該讓荊佩去把孩子接回來。可我進宮以來就沒見到荊佩,也打聽不到她的消息,估計是被派去了做什麼秘密任務,我不清楚她在交待嫡皇子的下落時是怎麼說的,可要怎麼才能對上她的說詞,讓老師不涉局中又能將嫡皇子這燙手娃娃還回來呢?

我心神不安的等待中,太後養病的長寧宮傳來了喜訊,經過幾名從楚國王室“請”來的醫生忙碌大半年後,太後所中的楚國王室的秘毒終於完全清除了。隻是太後久困病榻,被毒素所侵,內裏虧空,一時卻起不了身,隻得靜心安養。

也許太後真的是洪福齊天,非常人可比。她一醒轉,廷報裏立即喜訊頻傳,北疆嚴極與南匈奴結盟共擊鮮卑,直搗大鮮卑山,救出受困已達五個多月的前將軍宋苑和隻剩下四千餘人的漢軍。左將軍譚驤率兩萬親信精兵棄國北逃,北疆門戶在這半年裏雖被楚國用虎符下了幾次亂令,屢受重創,但穩守今年,不使胡馬南侵,卻還是做得到。

同時,朝廷在與楚國的戰爭,也隨著秋冬季水枯,氣候變得適應北兵南下的時候,開始由守轉攻,楚國連吃敗仗,朝廷的戰線急速收攏,已經壓到了荊襄一帶。

齊略在朝政危急的時候,能控製住不現愁色,此時政局好轉,母親轉危為安,卻終於忍不住浮出了喜色,走路的步子都輕快了幾分。

卻非殿上下人等無不因為龍心大悅而暗自高興,隻我一個卻是越來越發愁,急得頭發都扯斷了許多根——因為照時間算,老師入洛陽就是這一兩天的事了!

心裏有事,睡眠不佳,我做事的時候便有些神思恍惚,晚上替齊略試菜,竟一時忘了身份,夾到一味菜頗合口味,便多吃了兩口。突聞身邊有人咳嗽,不明所以的抬頭,正迎著齊略溫和含笑的臉,聽到他問:“這鹿炙做得很好?”

我還沒從恍惚裏清醒過來,渾忘了他的身份和自己此時的處境,點頭回答:“是不錯。”

“今晚的菜哪幾樣好吃些?”

“清蒸魴魚、溜雞丁、木棉蝦桃、商芝肉還有這鹿炙都不錯。”我信口回答,頓了頓又道:“金邊菘、芙蓉片、蘆菔絲這幾樣雖然清淡寡味,但冬季少新鮮蔬菜,還要配著吃些,別挑嘴不顧身體健康。”

齊略揮退了內侍,淨了手坐到席上,將碗遞給我。他的神情自然,舉動流暢,做的事卻是昔日在南疆同食同宿時常做的,讓我本就不甚清醒的大腦更糊塗了幾分。一時沒察覺出什麼不對,順手接過碗替他舀了碗牛尾湯,又想去拿碗筷接著吃。這一拿,才想起自己本來是在給天子試毒的,怎麼竟忘了身份,自個吃起來。

周圍一片抽氣聲,以伍喜為首的一幹內侍都瞪著眼看我,一副既惶恐又想笑又驚愕的怪相。我愣了愣,霍地一驚,抬頭卻見齊略神色不動,目光淡掃了伍喜等人一眼,將他們的怪相以低溫寒氣凍住了。

我醒過神來,頭發一麻,幸好這時伍喜醒神醒得快,踏前一步問道:“大家,是不是讓奴婢在側殿另設一案,讓雲娘子領賜?”

“還另設什麼,麻煩。”齊略哼了一聲,平靜的看了我一眼,道:“坐下,一起吃。”

“謝陛下。”我雖知不妥,但剛才那番問答舉止,已將我心裏的警戒心放到了最低,竟真的坐了下來,拿了碗筷接著吃。

我先前試吃就已經吃了不少,再吃片刻肚子就飽了,隻剩齊略一個人在吃。我倒了杯茶漱口,一麵怔怔地發呆。

齊略慢條斯理的吃飽了,漱過後口後才悠悠然的問:“你有什麼事?”

我微有些好奇,笑問:“陛下怎知我有事?”

“你一貫喜歡用膳時多言,不說話便是心裏有難決之事。”

我心裏微凜,但戒意方生,眼見他一副毫無情緒波動的寡淡表情,便又淡了下去。或許是夜裏的燈光太過溫暖柔和,照得人心分外柔軟;或許是因為我獨身太久,太想找一個可以放心依靠的人。在這初冬寒夜,我明知他已經將我遺忘,而即使沒有將我遺忘也是必會恨我入骨的人,竟還是從心裏生出了一股感覺安全,可以宣泄心中惶惑的情緒,笑道:“我這事有些難辦。”

齊略放下茶盞,微笑問道:“再難辦的事,難道還難得倒朕?”

正是因為關係到你,所以才難辦啊!我暗暗苦歎,但又覺得這其中隱著一個極具誘惑力的機會,讓我忍不住一笑:“陛下眼裏此事自不難辦,可惜陛下卻未必肯替臣除此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