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晉太康六年(公元285年),春,在通往洛陽的官道上,來了一匹馬,馬上端坐一位少年,十七八歲的樣子,錦衣玉飾,正是青春洋溢的大好年華。
這時正是大晉國的最興盛的時候,在五年前,剛滅了東吳,天下一統,四海承平,商族於途,往來不絕。
馬上的人,叫應雲,是襄陽城郊應家莊莊主應天龍的獨子。
應氏一家,在襄陽城中可是大大的有名。晉吳對抗期間,襄陽是軍事重鎮,應家組織了數百人的馬隊,往來轉運各種物資,以備軍資和民用。由於貨物價格公平合理,生意大好。晉吳兩國,經濟上互補,彼此都有些物質需要。但兩軍對壘,互為敵國,政府和軍隊解決不了的問題,都會托付於應家。應家就落得兩麵光,賺了吳國的錢回過頭來還能再賺上晉國一筆。這樣兩頭吃了有幾十年,,應家遂成襄陽首富。現在吳國被滅了,那種黑雲壓城的感覺一下子沒有了,駐守的軍隊眼看著一天天地調防。往日熱鬧異常的車馬店一下輕閑下來。應家有錢,倒也沒覺得生活上有什麼問題,隻是那種空空落落的感覺讓人不可忍耐。應天龍幾十年來風風雨雨,都是無病無災,這一閑下來,卻臥床不起,沒幾日的光景,竟然去了。這應雲從小悠來晃去,日與那些同伴走馬遛狗,從來也沒想過去承擔什麼事情,這下子所有的擔子都壓了過來,有點手足無措。母親陳氏一天到晚要數落他好幾回,什麼坐沒坐相站沒站相了,什麼一點沒有東家的樣子了。
那些車馬店的夥計們無事可做,就在外邊惹事,有次三個夥計竟然違反店規到城裏的大賭行去聚賭,輸了錢又和賭行的人打架,結果三人俱被賭行砍了一隻手回來,血淋淋地被一輛牛車拉回來。當天就死了兩個人。應雲一看就傻了眼,不知該如何去做。帶了一百多號人到賭場去尋理,賭場老板姓錢,一推六二五,來了不見。報給官府,官府大喜,派了十幾個官差,跟前忙後,兩頭吃要,一下子整了有三個月,應家花了七、八萬錢,相當於中人之家數年之資,毫無結果。官差班頭董興撈夠了油水,重重拍了拍應雲的肩頭,道:“賭場裏鬧事的應該是江洋大盜柳黑子一夥的,已經越海逃到不知哪個海島去了,官府將嚴加緝拿,等到有了消息再來通知少東家。”然後一去不回頭。
母親陳氏見不是辦法,就去請來本家的六叔來幫忙。應天龍一門人丁不旺,數代單傳。這六叔是唯一不出五服的本家。這六叔不是好人,大名應天昌,外號老虎。六叔家裏卻是人丁繁盛,養著十個如狼似虎的小仔子,仗著應氏一門的財勢,整日在外邊胡作非為。應天龍在日,對六叔采取的是養而不用的策略,每年隻分錢給他,不讓他管事。這下可好,一請進門,有道是:請神容易送神難。將應氏車馬的車隊重新整編,將原來的三個車隊打亂,分成了十個車隊。他那兒子接管了五個,又提拔了幾個效忠自己的人,車隊中原來的管事的雖然暫時沒動,但職權已經大大縮小。至於那些混飯吃的小夥計,自然沒什麼立場,誰當權跟誰混,三兩招下來,六叔成了名副其實的大掌櫃。
應雲不傻,隻是貪玩了些。經過一段時間的磨練,多多少少看出點門道來。就跟母親商量,把六叔趕出去。母親陳氏也不知被六叔灌了什麼迷渾湯,一副莫不關心的樣子,讓應雲有什麼不明白的就找六叔,要聽他的話。應雲大哭:“父親留下的產業就要被六叔毀了,母親難道不知道嗎?”
陳氏臉上露出喜色,拿出一封信來,對應雲道:“這是你父親的結義兄弟,洛陽車馬行的李炎寄過來的,信中邀你前去洛陽。你父親留在洛陽的產業,李炎想轉交給你。洛陽的產業,由李炎打理,早就超過了襄陽,這封信已經來了有一個多月了,我一直在猶豫是否交給你,看來我兒有心繼承父業,我也就放心了。”
“我隻是擔心母親在家裏被六叔等人欺負。”
“六叔雖然掌控了車馬行,但財權我並沒有完全放,家中有我在,你六叔再能,也翻不了天去。你就放心去吧。”
母親很瘦小的一個人,離了丈夫,一下子顯得堅強了許多。
“去吧,你父親剛剛過事,出遠門有點壞規矩,但洛陽城卻是必須去的。其實你六叔掌管的,也就是個空架子,客源沒有了,一切都等於零,再下去就坐吃山空了。出門前,不要忘了,要和六叔打個招呼。”
六叔正在核計如何把這份家業全部收入囊中,覺得這個應雲看似懵懂,其實眼睛尖得很,那眼神還挺不讓人舒服。手下那些辦事的人對應雲的尊重也比自己多一些。現在應雲有這個要求,那是再好沒有。於是就說:“你爹沒了,這份家業就是你的,隻是你人還年輕,我暫時代你管一陣子,終究還是你的。你想幹什麼,你自己做決定就行了。”
於是應雲就上路了。臨行前母親還給了應雲兩本書:一本是圖冊,標明車馬行在國內的各個分行,詳細列明各個分行的組織架構及掌櫃的名字。另一本書裏是鬼畫符一樣的字,和一些讓人看不明白的畫。應雲一個字也不認識,那畫也看不出來是畫得什麼,似乎是畫了一些走獸和叢林,但又扭曲得厲害。母親說是父親臨終前留下的。母親還為應雲準備了一個小包,應雲打開一看,驚得直撟舌,竟然有足有上百萬錢,足夠十個人跑上十次洛陽然後頗為像樣地住上三、兩年了。母親笑道:“不多,你現在長大了,用錢的地方也多了,出門莫要讓人笑話了。”
應雲在襄陽城中,也是有了名的不把錢當錢的主,但從來沒有拿過這麼多的錢。應雲覺得底氣足了很多,他很喜歡那種用錢把別人一下子砸暈的感覺。
銀籌是應家特有的東西。應家的生意涉及的地域較廣,銅錢和金銀又太重,攜帶不便。應家就在生意所到之處建立分行,各分行都兼營放錢的生意,存錢和放錢的憑證是應家特製的銀籌,如果需要用錢,拿銀籌去換了就可以了。
這一路上,可謂是風光無限,各個分行見到少當家的來了,巴結還來不及,哪還用少當家的掏錢。什麼花天酒地的事都陪他玩了遍。大晉國此時,上官貪圖享樂,法紀也不甚嚴,百姓做起事來,百無禁忌,什麼好吃的好玩的,應有盡有。襄陽由於是前線,動不動就宵禁,當兵的多,除了賭博一概不感興趣,可以玩得東西委實可憐。應雲原先自命瀟灑,卻發現以前都是白活了。越往北走,越覺得繁華,那些花樣越多,很多是以前想都想不到的。應雲也算開了眼。
“沒想到我應氏車馬竟然是如此之盛,原以為襄陽城中就是一切了,原來隻是一小部分,怪不得母親會放心交給六叔折騰。原來還以為母親是怕事呢,原來全部想錯了。”
這一日到了中牟縣的管城(今鄭州),管城地處中原核心地帶。四望一臨覽無餘,天下行商輻湊,商貿發達。當地的分號掌櫃姓曹。長得如一根木頭樁子,說話嗡聲嗡氣,但眼光精亮亮的,一看就是個聰明人。開始時曹掌櫃的還怕少東家責難,見應雲玩得開心,也就放著膽子,把那錢使得給流水一般。晚上,曹掌櫃同著兩個管事的,一個姓秦一個姓方,在管城最有名的醉福樓請他。這醉福居是有名的貴,一頓飯沒個兩、三千下不來。
曹掌櫃定的房間十分闊氣,四周垂以絲質簾幕,簾幕上都密密地繡著花鳥蟲魚,屋內按主次擺好了數張精雕細刻的幾案,屋內四角樹立著高高的燭台,燭台上燃起大號的蠟燭,照得室內如同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