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小城,在新竹的山上。
每日黃昏,我走到走廊外麵的陽台上,直直地對著微風夕陽,和學校裏人文社會學院的一座塔樓。我可以看到台績館前麵的大草坪,一展綠色的綢緞,而在遠處,便是山坡上一些鱗次櫛比的樓房了,而它們離我很遠,像是不同世界的生活。在我眼前的是茂密的樹木,雨下起來的時候,淅淅瀝瀝的聲音在車燈過處愈發鮮明。斜陽前至,風露微涼,我偶然間一晃,才瞥到在我視野的右方,極為細微的地方,是遠處的鬧市,華燈初上,遙遙地看過去,城就像綰在我的心上的小小的一個心結,隔著滿麵風霜。
第一次見時,我以為自己看錯了,愣愣地趴在台子上,半晌才回過神來。我知道我沒錯,可是我在山上,我俯視著那遙遠的燈光,遙遠的城,驀地生出一絲想念。直到看到長在心口上的那座城的時候,我才終於明白,我在離家鄉很遠的地方,而我這下真的回不去。我細心地看著遠方模糊的霓虹,我想它逃不掉的,可是還是細心看著,怕有一天它會在我疏於照看的時候,默默地溜走了。
住在這裏的日子,是寂靜安詳的。回到那個安靜的小城的床位上,才是整個旅途最讓我安心的事情。在路上奔波的那些天,我的心裏一片喧嘩。我不想停下來,一直走在路上,不知多少次與美麗邂逅——十七公裏的海岸,寧靜的墾丁,夕陽西下的淡水。然而我頻頻地失眠。身在台南的那個淩晨,一點半我還漂在路上,我知道自己回到旅館是安全的,卻不是安穩的。我會喝下滿滿一杯熱水,打開電視重複地看最後一輪的競選辯論,然後倚靠在軟綿綿的枕頭上,盯著天花板沉沉地失眠。
那個冬天下了一季的雨,若能碰到晴天,便是大幸。若是踩著夕陽的縫隙回到寢室,看到熱烈的夕陽便激動不已,回到寢室拿出相機,對著人社院的塔樓和夕陽一陣陣地拍,我留著一張張模糊不已的相片,記住了一個個視野無礙的風和日麗。
第一次爬到人社院的頂樓,是在周四的一個下午。我看到屋外渲染的紅色,便拿起相機,四處尋找合適的角度。我沒有想到人社院的四通八達,處處可以到達,連通往頂樓的門也沒有鎖。於是我上去了,可是日頭已經沉落了下去。而跨年那天,我第二次爬了上去,站在高台上遙遙地看著下麵聚攏的人,隔岸觀火地笑著。
塔,糾結鐵馬成雷。笙的諸指將風捏為讖語。
頂樓的風很大,在2011年最後一天的那個夜晚。人社院舉辦了一年一度的煙火節,樓下擺起了夜市,紅薯球、烤魷魚、杏鮑菇的攤鋪前人來人往絡繹不絕,仿佛留在校園裏的學生都四處圍攏了過來,向著一個共同的中心——人社院塔樓的煙火。主樓對麵的小劇場的廣場上還興起了許多娛樂活動,而我站在高高的頂端,看到聚攏的人群和激烈的熱舞,都像一場熱烈的美夢中的一層塵埃,不久就能拂拭去了。而我熱愛這樣的夜晚,這樣的晚風,那樣地舞動著我的頭發,狠狠鞭策著我的皮膚,手中握著的奶茶漸漸地涼了,塵滿疏簾素帶飄,我便狠狠地記住了。
那晚,整個新竹四處爆起了煙花,從不同地方向散了開來。我可以看到很遠的城,那些我也不知道為何處的人生。我相信如果我更用力,我會看到海岸,看到排空的浪,聽到迅疾的風,我甚至會看到幾個小時或者幾個月以前曾經騎過腳踏車的棧道,暗舊的大橋下方車流不息,兩岸茂密的紅樹林上空掠過幾隻白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