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體仍然很虛弱,然而回家的心情卻是那麼迫切。有一天晚上她聽到他在輕聲哼著一首歌,那首歌的曲調很動聽,歌詞亦很美:
“人人盡說江南好,
遊人隻合江南老。
春水碧於天,
畫船聽雨眠,
壚邊人似月,
皓腕凝霜雪。
未老莫還鄉,
還鄉須斷腸。”
他的聲音歡悅中帶著惆悵,她靜靜地聽著,不由得呆了。
很久以後她才知道,他離她,原來是那麼遠、那麼遠。
就如同塞北和江南,永遠的遙不可及,永遠的相隔天涯。
來到了北平,一切都是新奇的。她就如同鄉下人進城,城市忽然而來的絢爛氣息,讓素來清冷的她茫然若失。而最最令她心痛不甘的,自然就是那個美麗淡雅如木槿花般的女子——小七。
他的眼裏,隻有她。
她從來不知道,人生的絕望竟是如此的催人心碎,也曾想過,有一天,他會不會偶爾也看向她、會不會也明白,她對他的心意。然而——不能、不能、終究還是不能。他對她的好,隻是好,他對小七的好,卻是愛。
大公子來找她的時候,自然也是猶豫過的。想過大公子為什麼要這麼做,想過這會不會讓他陷入不義之地。然而,得到他的誘惑終於高過了一切恐懼,成吉思汗一脈遺留在身體血液裏的那種誓要擁有的決心終於讓她做了最後的決定:她答應。
答應了這場交易。她住到了宮裏,一切都順利地按照著計劃進行。假裝小產的時候,她看到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心痛。那時候,不知道該是快樂還是憂傷。他終於第一次為了她而心痛,然而這心痛,卻分明是渺茫的、這腹裏的孩子,分明是虛假的。
她利用了他和她的善良,拋卻了父親十幾年來對她的諄諄教導、丟棄了那曾有過的單純和善良,變成了一個在素日的她認為是個卑鄙可恥的人——可是為了和他在一起,這一切都是心甘情願。
隻是沒有想到,即便在跟隨他來了杭州,這麼多年以後,她還是得不到他。
那年在寒山寺,當她氣喘籲籲地跑到了寺廟門口,卻分明看到一身袈裟的他,心底裏的血是流淌得怎樣悲痛欲絕。
終於忍不住告訴了他一切,然而有什麼辦法?她已成他人之婦,他已成出世之人。
他和她,已經永遠不能在一起。而她,此生也唯有獨自苦嚐孤單滋味。還有……無盡的悔恨與悵惘。
許多許多年過去了,她一直固執地留在杭州,她不再苦苦跟隨著他。她隻是等著他回來,等著他雲遊四方、三年五載,累了的時候、倦了的時候,或許會回來看看。還有綠湖,那個陪伴著她的妹子,因為有她,她的人生不再孤單,她亦終於明白,真正愛一個人的方式,絕不是執意的擁有,而是灑脫的放手。
住處的後院裏,有幾樹梨花,晚來風急,然而梨花卻開得正好。那麼美麗、那麼潔白。那年夜晚,她正坐在梨花樹下小憩,恍惚中,他朝她走了過來,臉上的笑顏淡淡,一如當年初見的那樣美好。容顏溫柔清雅,明月皎皎,刹那間,雲淡風清,往昔所有恩怨情愁,頃刻隨風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