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前事(1 / 3)

1817年11月6日,夏洛蒂公主死了。公主是攝政王的獨女,英國王位的繼承人。她那短促的一生實在算不得幸福。生性易衝動,反複無常,熱切。她一生渴望過自由,而從未得到過自由。她在激烈的家庭糾紛中生長成人,早年就離開了聲名狼藉的怪僻的母親,歸聲名狼藉的自私的父親去照料。當她17歲的時候,他決定把她嫁給奧倫治公子,她起初同意了,可是,突然愛上了普魯士的奧古思都公子,乃決意破除婚約。這不是她第一次談戀愛,她以前曾經和一位赫司大尉秘密通過信。奧古思都公子早已結過婚,娶了門戶不相當的女子,可是她不知道,他也不告訴她。她對奧倫治公子的交涉正在遷延中,同盟各國的元首——那是1814年6月——到倫敦來慶祝他們的勝利了。其中,在俄國沙皇的隨員中,有位年輕漂亮的薩克思·科堡的利歐波公子。他試過幾次,想引起公主的注意,可是她心不在此,漫不留意。次月攝政王發覺他的女兒和奧古思都公子秘密相會,突然出來幹涉了,辭退了她的侍從,判她嚴禁在溫色園裏。“萬能的上帝賜我耐心吧!”她這樣號叫,在憤惱的苦痛中跪下地來,於是又直跳起來,奔下後樓梯,跑到街上,喚住一輛路過的馬車,坐了向白思渥特她母親家裏逃去。她被發覺了,追上了,終於聽從了她的叔父約克(York)與塞塞克思(Sussex)二公爵、白魯謨以及索利茲布裏主教的勸告,在早上兩點鍾回到了卡爾登府。她從此幽禁在溫色,

但是奧倫治公子卻沒有下文了。奧古思都公子也不露麵了。機會終於讓給薩克思·科堡的利歐波公子(Prince Leopold of Saxe Courburg)獨享了。

這位公子很聰明,會哄攝政王,使大臣們感服,又和公主的另一位叔父肯德公爵(Duke of Kent)交上朋友。借公爵從中作合,他能夠和公主私通款曲,於是她乃宣稱她的幸福少不了他了。滑鐵盧戰後,當他在巴黎的時候,公爵的副官隔海峽來回帶信。1816年1月,他被邀至英國,5月婚典就舉行了。

利歐波公子的性格同他那位夫人的大相徑庭。一個日爾曼小諸侯的幼子,他當時是26歲;他曾經參加反抗拿破侖的戰爭,出過風頭;又在“維也納會議”顯露過不少外交的技能;他現在要試一試身手,來馴服一位浮躁的公主。態度冷靜,有禮,談吐安詳,舉止謹慎,他不久把身邊那個野性難馴的、急躁的、慷慨大度的小東西管住了。他覺得她有許多地方他不能讚同。她嘲弄,她頓腳,她高聲大笑;她幾乎一點也沒有身為公主者特別需要的那種自製力;她的舉止很叫人討厭。對於舉止,他是一個極好的鑒別家,因為他,如他在許多年後對他甥女說的,曾經出入過歐洲第一流的交際場,實在是“法國人所謂de la fleur des pois(頭麵局中人)”。家庭中不斷的發生齟齬,但是每一次吵鬧總是一樣的收場。像一個穿著短裙的頑童似的站在他麵前,挺胸凸肚,兩手叉在背後,兩頰通紅,目光炯炯,她最後總是說他要她怎樣做,她就情願怎樣做了。“你願意怎樣,我一定照辦,”她總是說。“我要你怎樣並不是為我自己,”他照例回答;“我每次勉強你做些什麼事情,我自信都是為了你的利益,為了你的好處。”

與這對皇家夫婦駐節在艾修附近的克萊裏蒙家中的有一個年輕的日爾曼醫生,克利思清·腓特烈·史多克瑪。他是科堡一個小官員的兒子,以軍醫的地位參加戰爭以後,就在家鄉行醫。就在這裏他遇著利歐波公子,公子賞識了他的本領,在他結婚的時候,把他帶到英國當他的私人醫士。一個奇異的命運等候著這個年輕人;將來為他貯留的禮物是很多——很多而且種類不一——勢力、權柄、神秘、不幸、一顆哀傷的心。在克萊裏蒙,他的地位是很低的;可是公主喜歡他,叫他“史多基”,和他在走廊裏跳跳鬧鬧。體質上是消化不良者,氣質上是憂鬱者,他有時候卻也會活潑,在科堡向以雋才著稱。他也有美德,對於這對皇家眷屬頗有誇詞。“我的主人”,他在日記中說,“是全球五大洲所有的丈夫中最好的丈夫;他的夫人對他也懷有極大的愛情,其大隻有英國國債可以相比。”不久他又顯出另一種品性——渲染他一生的一種品性——謹慎的機敏。當1817年春天,公主有喜了,他被聘為她的侍醫之一,他有見識,婉謝了。他明白他的同僚會妒忌他,他的意見也許不會被采納的,而萬一出了什麼錯呢,當然是這個外國醫生挨罵。不久,他果然認為用粗食和不斷的放血來對付這位不幸的公主,是一個大錯;他把公子拉過一邊,懇求他把這意見轉達給那些英國醫生;可是沒有用處。時髦的使身體消瘦的治療法繼續了好幾個月。11月5日,晚上9點鍾,經過了五十多個鍾頭的陣痛,公主產下了一個死了的男孩子。半夜裏她筋疲力盡,支持不住了。到那時候,史多克瑪終於答應去看她了;他走進去一看,她顯然是快死了,醫生們卻還正在用酒來灌她。她一把揪住了他的手,緊握著不放。“他們把我灌醉了,”她說。過了一會兒,他離開她,到了隔壁的房間裏,猛聽得她大聲叫“史多基!史多基!”他奔回去的時候,她的喉嚨裏已經發出了臨終的痰響。她拚命地滾來滾去;於是突然間兩腿一伸,完事了。

公子一連看護了許多個鍾頭,此刻已經走出房間去作數分鍾的休息;史多克瑪隻好去告訴他說他的夫人死了。起初他還不相信出了事。到她的房間去的時候,他半路倒在一張椅子上,任史多克瑪跪在他旁邊:這完全是一個夢;這是不可能的。最後,在床邊,他也跪下了,吻那雙冷手。接著站起來悲歎著,“現在我全然孤零了。答應我永遠不離開我吧,”他投到史多克瑪的懷裏去。

克萊裏蒙的悲劇立刻造成一種最紊亂的局麵。皇家的萬花筒突然轉動了,誰也不知道新花樣將如何安排。王位的承繼問題,原先似乎是已經圓滿解決了,現在變成了一個迫切的疑團。

喬治第三還在,年邁,瘋癲,住在溫色,完全不理解世事。他的七個兒子中,最年輕的也在中年以上,沒有一個有正出的子女。前途因此很難說。攝政王呢,晚近他已經沒有法子束腰圍,長了一身的橫肉,即使他和夫人離婚了重結婚吧,生子女也似乎很不可能。除了肯德公爵,他得分開講,其他各弟兄,按長幼排列是約克、克萊倫司(Clarence)、肯褒倫(Comberland)、塞塞克思和劍橋五公爵;他們的地位和希望有約略一述的必要。約克公爵,他過去對於克拉克夫人和軍隊的放浪行為曾使他陷入難境,現在把他的日子一半過在倫敦,一半過在鄉下一所很大、布置得很奢華、住起來卻非常不舒服的別墅裏,在那裏他專事賽馬,玩紙牌,看不正當小說。他在弟兄中所以顯著者為的是這一種緣由:他們中——我們聽一位資格極充足的觀察者如此說——隻有他有紳士的情趣。他早已娶了普魯士的大公主,一位不大睡覺,老是有許多狗、鸚鵡、猴子圍繞在身邊的婦人。他們沒有子女。克萊倫司公爵無聲無臭,同女演員約但夫人在蒲謝園裏住了許多年。她給他生了一大群子女,實際上他好像已經同她結了婚了,但他突然同她分離,要娶尉坎小姐,一位富有財產的怪女人,她卻不願意理他。不久約但夫人在苦境裏死在巴黎。肯褒倫公爵也許是英國最不孚眾望的人了。醜得討厭,歪了一隻眼睛,他在私下是又暴躁又凶狠,在政治上是一個激烈的反動派,後來竟被人懷疑到謀害他的仆從,結過一段極敗壞名聲的私情。他晚近娶了一位日爾曼公主,可是結婚以後還沒有生過孩子。塞塞克思公爵稍有文學嗜好,喜歡搜藏書籍。他曾經娶過奧古思達·墨累小姐,她給他生了兩個孩子,可是他們的婚姻,在“皇室婚姻條例”之下,已被宣告無效。奧古思達小姐死後,他娶塞西麗亞·巴根夫人,她改姓恩德烏特(Underwood);可是這個婚姻也被宣告無效。關於劍橋公爵,弟兄中最幼的,大家都不大熟悉。他住在漢諾威,戴金色的假發,愛饒舌,不大安定,沒有結過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