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王朝,熙寧元年,重陽節。
東京的禦街,一夜之間,突然變成了菊花的世界。
萬千盆黃色金菊沿著天街兩側的黑漆權欄排列、競逞華麗;萬千盆雪白的銀菊隨禦溝兩岸的桃、李、梨、杏彎枝吊掛,競展豔姿;禦街兩側彩棚飛架,紫菊成門,菊香漫漫;沿街高聳的畫閣紅樓,墨菊透窗,菊影林林。
寬達兩百步的天街上,人來人往,笑語歡聲。白衣闌衫的士子品頭論足,紈扇掩麵的佳人喁喁私語;天真的孩童追逐著花瓣,滄桑的老人靜聞著花香……秋日溫暖的陽光浮沉著,將馨香彌漫在每一處角落,也將笑意綻放在每一個行人的臉上。
“開封的萬菊花會,果然名不虛傳。開封菊花、洛陽牡丹、揚州芍藥並稱天下三麗,今天有幸得見其一,足慰平生了。”感慨的是一名俊朗的青年,絳紅色的儒服襆頭,正是太學生的裝扮。青年身材頎長,在一群相同裝扮的同伴中間,赫然有鶴立雞群之感。
“畢兄這話錯了。好男兒正該巡遊四海,訪遍名山大川。今天不過一見開封菊花,便‘足慰平生’,畢兄是否太容易滿足了?”一旁,一名稍顯黑瘦的少年微笑道。少年的一雙眼睛烏黑明亮,靈動異常,隻此一點,便彌補了相貌的不足。
“王兄說的是,是畢某固步自封了。”頎長青年欠身微笑。
“說起菊花,我最喜歡的便是這綠菊。”明眸少年轉向身後一大片清新淡雅的綠菊,修長纖瘦的手指輕撫上花瓣:“菊花之美,貴在秋風勁節,氣在淡雅清幽。相比來說,金菊太過輝煌,白菊過於素淡,紫菊太過穠麗,墨菊過於詭異,而綠菊,則最能體現菊花清幽淡雅。畢兄以為呢?”
頎長青年望著明眸少年的側臉,那纖弱竟有似女兒,一瞬間有些失神,待少年回頭燦然笑問,方才回過神來:“啊!是啊!王兄所說極是。”又笑道:“怪不得,王兄隻畫這綠菊,而不畫其它菊花。”
一太學生笑讚:“王兄的畫藝真是越來越好了!這綠菊,畫得都像能摘下來一般!”
眾人身後是一大片盛放的綠菊,淡雅清幽,見之爽目。而綠菊旁邊,擺著一副拉著絹布的畫架,筆墨紙硯一類的擺在一旁的小箱子上,原來那黑手少年正在作畫。畫上的綠菊栩栩如生,透著秋日陽光溫暖的光澤,真似乎能掐下來一般。隻是,那種逼真全然不同於水墨或工筆。層次分明,與水墨皴染雷同,那凝重的質感,卻又比水墨生動;筆觸細膩,與工筆相似,沒有線條的勾勒,卻又比工筆更有立體感。
箱子上的筆也並非毛筆,下端的毛不是柔軟的狼毫、羊毫,而是短而硬的豬鬃,且筆頭不是圓筒而是扁平。那白碟中的顏料也特別奇怪,泛著一層油光,且十分粘稠,隻如同固體一般黏在絹布上。深深淺淺的綠色層層疊加,塑造出一種生命的厚重。
另一太學生似乎初見,不由好奇問道:“王兄這畫的確出神入化了。不過,這畫法委實奇怪,既不像工筆,又不像水墨,顏料也奇怪,粘粘稠稠的,有點像染布坊的染料,卻又不是……這畫法王兄從哪兒學來的?有個什麼叫法?
前邊稱讚的太學生笑道:“李兄真是沒見識!這叫油畫,是最近京中出現的一個丹青聖手自創的畫法!他的畫可是大相國寺澄心堂這半年來最暢銷的畫呢!王兄這畫是仿著那丹青聖手的畫自學的。”
黑瘦少年笑道:“暢銷?方兄這樣說,好像那丹青聖手的畫是開封西南朱仙鎮的年畫一般!”
朱仙鎮的年畫是普通百姓家逢年過節必買的,頂多不過十幾錢一張。從宋朝起,文人畫逐漸自成體係,與畫匠畫分開了來。在詩畫名家眼裏看來,年畫、壁畫之類隻是畫匠的工作,不屑為之。若是將某詩畫名家的畫作與年畫作比,可是莫大侮辱了。
那太學生忙笑道:“哎呀!是方某說錯了,該打該打!那幾十文錢一張的年畫怎麼能跟那丹青聖手的油畫相比呢?他的畫,京中多少書畫名家、高要顯貴求之不得啊!”
一旁頎長青年歎道:“可惜,那丹青聖手從來不親自去澄心堂,讓人見不著麵,也不知到底是何方神聖。”
黑瘦少年笑道:“但凡有點才藝的人多少有些清高自傲,想必,他是不願虛名累身吧!”
頎長青年笑道:“說得也是。不過,依我看,王兄這畫跟那丹青聖手的也差個不離了!”
黑瘦少年忙謙遜道:“畢兄這樣說,小弟我可不敢當!”
旁邊的太學生們也都附和稱讚起來。
“叮鈴鈴”,忽然一陣鑾鈴聲,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輛華麗精致的馬車碾過零落的花瓣,在漫天金黃中緩緩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