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北之地,亞敘王都,冷寂的迪芬德。
沉默的白雪,是這裏永恒的旋律。無名者吟詠冰霜的古老歌謠,奏鳴在這裏的每一個角落。深夜的亞敘王都,總是能讓人感受到最為刺骨的冰冷,如刃抹喉,如芒在背。
晦暗的昏黃燈光,陰冷的氣息在空中交織纏綿。街道上寥寥的行人,裹緊自己的大衣,小心翼翼的避開那些路旁散發著腐屍、排泄物、變質發黴的食物氣息的乞丐。死寂的氣息,從這些仿若死屍的人們中散發彌漫,直至籠罩這座永冬的城市;或凍死或餓死的屍體,瘦骨嶙峋,眼眶內陷,排泄物混合草根、樹皮以及泥土的氣味從他們口腔中散發,彌留的神情麻木呆滯。
不時,幾輛馬車在道路中央飛馳著。淩亂的馬蹄聲中,馬車上金箔彩飾、花邊流蘇閃爍著路旁高高的煤油燈的光芒,在暖爐所處的車廂中也傳出幾聲嫌路太過於顛簸的抱怨。隱隱可以從馬車窗簾間望見車中貴婦人的金飾,上麵閃著華貴的光。
循著這些馬車的行駛路線望去,可以看見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溫暖炫目的霓虹在其間閃爍,宮殿前的廣場上則是開國大帝的雕像閃著聖光。孜然與烤肉的香味四溢,沙拉醬與紅酒的氣味從城堡中傳出,穿過華貴的別墅,穿過那道門前的士兵身旁,滿溢了全城。
在迪芬德,從那一道關卡開始,上城區與下城區——抑或是被稱之為貧民窟的地帶——被劃分的清清楚楚。天堂與地獄僅此一線之隔,在下城區的惡鬼們舍棄尊嚴欲望人格品德隻為摸到天堂的門檻。若是叫他們去上城區當狗給一些特殊癖好的貴族做侍妾或孌童,恐怕這都得擠破頭。
這就是所謂權力的利刃與財富的美酒。
握住權力與財富,你就可以在這裏坐擁他人的奉承、源源不斷的禮物、華貴的府邸、成群的仆人。你每一餐的食物可以抵得上外麵數十個人的一天糧食,喂給狗的剩菜能讓外麵任何一個人吃上數天之久。溫暖柔軟的睡榻、每一刻都燒掉了千金煤炭的地龍……這一切就像是鴉片,接觸過,想要放棄就很難了。這是名為權力的美酒的味道,如同血一般鮮紅醇厚的享受。
沒有人會拒絕它們。
而一旦你失去權力,甚至手連握也握不住它,那麼你會生不如死。這裏終日的冰冷讓人瑟瑟發抖乃至於無法行動,需要食物也隻能在路邊的垃圾堆裏甚至是從上城區連接下城區的下水道裏去找,在奄奄一息垂死掙紮時都不會有容身的位置。這裏所有人都對沒有權力與財富的人報以最大的惡意與輕蔑——縱然他們之中也有與你一樣的人。
在社會的金字塔最底層,人們相互傾軋之中,爾虞我詐變成了常態,心不狠手不辣的人根本無法在下城區苟延殘喘。拋棄了道德人格品行的他們無所畏懼,能夠為了自己做出一切。
而這種人,在上城區的宴會中,在溫暖的燭光中,在貴族們舉杯共飲中被稱為渣滓、廢物、社會的寄生蟲、稅收的吸血鬼,以及——
犯罪者。
……
沉默的雪花綻放著盛開著,落到晦暗的煤油燈上,然後被融化成蜿蜒的水流,彎彎曲曲的滑過燈麵,滴落到地上,濺起四散的水珠。
某條老舊房屋形成的陰暗小巷,衣衫襤褸的男孩縮在其間牆角的陰影之中。陰冷的眼神壓低,掃視著路上來往的行人。而他的懷中,則揣著一把遲鈍的刀片。雖然有過打磨的痕跡,但明顯作用不大。
男孩約莫十歲,麵容很難看清,被淩亂的短發和泥土掩住了,但銳利如刀的眼神卻讓人很難忘記。分明是一個還有著稚嫩意味的小孩,但是他的目光中卻有著大部分成年人甚至老人都無法擁有的滄桑與冷厲。
“嗚咕~”
餓,很餓。
饑餓感,縈繞著不散的饑餓感,侵占著男孩的腹部。男孩的眼神,也愈發凶暴冷厲如同餓狼一般,掠過每一名行人,就像是獵人尋找著獵物那樣冷靜而縝密。男人身上的鍍金懷表、女人腰間的蛇皮錢包……隻要是能夠典當的事物他從不放過。他近一天半沒吃任何哪怕隻有一點的食物了。
此刻在小乞丐心中沒有所謂道德,沒有所謂法律,它們都隻是為了維護那些高高在上的貴族利益的,根本不關他一點事——隻有也隻能是錢,才是他的真理,才能使他敬若神明。
小乞丐不停橫掠的視線忽而停下了,雙眼聚焦在一點之上。
循著視線望去,那是一名頗顯富態的貴婦人,在一家裝飾還算華美的首飾店裏挑選著自己鍾意的飾品。一旁的枯瘦老板不停諂笑著,一邊推銷還一邊恭維,把貴婦說得連連捂臉嬌笑。
周圍的行人自顧自走著,老板還在阿諛奉承,而貴婦則取出了掛在腰間的蛇皮錢袋——
這一時刻,他倏地動了。如同閃電一樣,他在瞬息間就狂奔到貴婦身旁。趁著貴婦沒反應過來,一把奪過錢袋,然後一腳踹上櫃台借力轉身便要逃走。
貴婦與老板愕然的麵容恢複正常,旋即貴婦便氣得渾身發抖,麵紅脖子粗的高聲喊叫。路人紛紛詫異側目,卻沒有一個人想要上前阻攔。小乞丐不管不顧,徑直向前奔去就要轉彎,繞進巷子中那才是真正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