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揚州故事多(1)(1 / 3)

躍馬秦關,聽夜雨擊鈴。暮色暗,霜雪凝,空無聲,獨蕭音。人生少年時,厭庸碌,鋒芒露,千金裘,一鬥酒,四座驚。把盞談笑,論天下英雄,唯我縱橫。看華燈初上,紅樓通宵明,絲竹輕鳴,為誰聽。

彈鋏狂歌,任落拓,心中事,訴何人!世途險,情義薄,江湖路,不堪行。狼煙頻,紛爭幾時休,銀河難洗甲兵。莫言醉,月色清,再行行。常言功名富貴,皆塵土,何須掛心。成時亦兩難,勒韁思退進,冷淚滴冰。

——《調寄六州歌頭》

(1)南拳周凡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

這是詩人的浪漫。

“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

這是俗人的向往。

揚州,公元前486年吳王夫差為爭霸中原,築城開溝的產物。

一代暴君隋煬帝開辟大運河,十二年間乘船三下揚州(當時稱江都),大興土木,大肆揮霍,不隻給勞苦百姓帶來了深重的災難,給自己帶來了亡國殺身之禍,卻也給揚州城帶來了空前的繁榮興盛。

大運河使揚州占有水路交通“十字路口”的有利位置,成為聯係全國四大水係和海路交通的中樞,吸引了長江內外,南來北往的商賈貨主。四川的蜀錦,江西的木材,江淮的紡織品,鹽、鐵、藥材、茶葉、金銀珠寶等大宗交易都在這裏進行。

蜀崗之上的大明寺、寄嘯山莊、平山堂、瘦西湖、個園、小盤穀等著名園林勝跡,使曆朝曆代眾多文人墨客留戀忘返。

做完貿易,遊覽過名勝,商人也好,文人也罷,鮮有不涉足酒樓、勾欄、賭場者。

於是乎,揚州又以吃、喝、玩、樂而聞名於世,蜚聲江南。

大運河兩岸,數十家星羅棋布的賭場中,最為出名、生意最好的是得勝賭坊。

得勝賭坊,好氣派,好富麗。

三進三出的大套院,紅磚碧瓦,門前一對大石獅,獅旁還有如石獅般站立著的兩個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漢,衣袖高卷,胸毛袒露,很是神氣威風。

不過,就算這裏搭的是草棚子,來的賭徒也照樣多。

全城人都知道,這裏是金龍幫開的場子,賭的最硬,絕不摻假。也賭得最大,揣著幾塊散碎銀子想去發個大財的人,連大門也別想跨進去。

這裏永遠隻歡迎兩種人;一種是有錢人,一種是輸得起錢的人。

敢來這裏一試運氣的,有王孫公子、武弁商賈,有慣偷竊賊、江洋大盜,但絕沒有一個平常百姓。

2000許多人都是奔著賭坊這個名字來的。

得勝賭坊,好吉利,好兆頭。

賭錢的人誰不希望旗開得勝?

不過,從裏麵出來的人畢竟還是以口袋中一文不名居多,沒聽說有誰曾經搬走過一座金山銀山的。

可是,今天就有些反常,偏偏要破天荒的來上個意外。

裏間房內,八張牌九桌,最大的一張桌麵是用整塊雲南大理石砌成,光滑平整。

桌上的牌九,以潔白如玉的象牙雕成,美觀豪奢。

正在作莊的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少年,身材不高但很壯實,上身穿藍布短褂,下麵著藍布長褲。

從相貌和衣著上來看,這少年都不像是個有錢人家闊少,可他手腕上一對野牛皮護腕,偏偏又鑲金綴銀,光華閃亮。

他麵前的桌麵上,小山似的推著銀錠、金元寶和銀票。

他伸出一雙寬厚的手掌,十個手指短平粗壯,不慌不忙地搓洗完牌,不慌不忙地砌牌疊好,動作穩定而熟練。

抬起頭。他征詢地望著三位寒家。

坐順門的是一個揚州城內的遊擊將軍,重重摔下五張銀票共七百兩,氣呼呼地道:“乖乖個毬,老子不信你手手都吃定我了。”

牽門上是城東泰和米行的孫老板,人稱賭精孫。

他盯著牌九想了好半天,才十分穩重地押上了兩錠百兩重的雪花大銀。

天門上是個麵相凶惡的黑漢子,頭上冒汗,雙手在身上不住摸索,半天也未摸出個銅錢來。

場中眾人連一旁觀望者都無一不是久涉賭場之人,心裏皆明了此人已輸光了。

黑漢子頭上汗珠更密,咬咬牙,從懷中貼胸內衣掏出一尊翡翠羅漢來,叫道:“這東西作一千兩,一手下了”。

莊上少年瞟了一眼,笑道:“這玩藝兒不是你的吧?”

黑漢子大吃一驚,勃然變色,眼中精光爆射。

他正待發作,少年卻又慢悠悠道:“朋友,你自己不識貨,就不能問問行家嗎?這尊翡翠羅漢玉色純正,雕工精巧,是西漢年間宮廷藏品,足可值得三千兩白銀。”

黑漢子轉怒為喜:“朋友真是爽快人。好,就作三千兩,一把見輸贏”。

“好說。”

少年笑了笑,右手抓起骰子,虛握輕搖。

“嘩、嘩、嘩”。

象牙骰子的互撞聲十分清脆動聽。

桌上三人大眼小眼全神貫注,死死盯著莊家的手。

圍觀的賭客有兩圈之多,一個個屏息靜氣,踮腳瞪眼,比自己在賭還要緊張。

骰子擲出,在桌上賭具內滴溜溜的轉動,所有的人氣都不吐一口的瞪著兩眼,一雙雙眼睛珠子盯住了骰子。骰子在賭具內轉了半天,才慢慢停下來。

十一,牽門。

四人依次拿回自己的牌。

遊擊將軍一把抓過牌,翻開一看,狠狠向地上唾了一口:“呸!梅花配地牌,他娘的才兩點,晦氣。呸,但願莊家不是一點就是蹩十。”

孫老板講兩張牌九飛快地在手上轉動兩圈,微微歎了口氣,苦笑著將牌扣在了桌麵上,不情願的將兩錠大銀往前推了推。

他身後有明眼的賭鬼早已瞧了個清楚,也歎氣道:“唉,長三配板凳,蹩十。”

黑漢子拿牌的手微微顫抖。一張牌九掉在了桌麵上,翻身彈起。

是一張天牌。

圍觀之人一陣強動。

黑漢子麵露喜色,喃喃自語道:“神仙保佑,神仙保佑,再來一張天牌。再來一張天牌。”

將另一張牌九扣在麵前,他不住念叨了數遍,這才猛地揭開了這至關緊要的一張牌九。

眾人齊聲驚呼。

黑漢子一下子跳了起來,手舞足蹈:“天牌,果然是天牌。哈哈,小子,這次你可是輸定了!”

少年抬眼看著他,微微一笑,:“老兄,天牌對是很好的大牌,可也並不包贏,別高興得太早了。”

黑漢子嗤笑道:“小子,要勝我這天牌對,唯有至尊寶。你知不知道,有人天天都在賭,賭了一輩子也沒享到過一次至尊寶。怎麼,你想拿是不是?”

少年笑道:“我當然想,萬一瞎貓碰上死耗子,說不定真被我拿上。”

眾人哄堂而笑。

他們笑少年的孟浪,也後悔自己為什麼沒看準時機在天門上壓上個附搭賭注百八十兩或者十兩八兩的。

黑漢子急不可待地催促莊家道:“小子,別磨蹭了,快亮你的至尊寶呀!”

少年低下頭,將麵前的牌九微微翻啟開個縫,偷眼張了一下,將牌輕輕擱下,重重歎了口氣。

黑漢子哈哈大笑,伸出手道:“小子,別唉聲歎氣了,快賠銀子吧!”

遊擊將軍也懷著一絲僥幸道:“你小子莫不是蹩十吧?快開牌!”

少年抬起頭來,又歎了口氣:“你們搞錯了,我歎氣是同情你們又輸了,不是為我自己。”

黑漢子一拍桌子:“你小子是不是瘋了?快賠銀子來,三千兩這個數目可是你自己說的,休想耍懶!”

遊擊將軍也叫嚷道:“快亮牌,快亮牌。”

孫老板則一付無所謂的模樣。

莊家的牌對他已無關緊要,就算照樣拿的是蹩十,一樣吃定了他。

少年道:“不是我不敢開,而是怕嚇著了你們。我真拿到了至尊寶,通殺!”

手指一挑,兩張象牙牌九平整地展示在了桌麵上。

眾人異口同聲驚呼:“四二配幺丁,猴王對,真是至尊寶!”

刹那間,賭桌周圍一片呼聲,連隔壁的賭客都被吸引了過來。

少年一邊伸手劃拉桌上的賭金,一邊又露出他那並不好看更不迷人的微笑:“對不住,對不住,本莊家今天運氣實在是太好了。”

黑漢子額頭上青筋直冒,啪地一下摁住麵前的翡翠羅漢,叫道:“你。。。。你小子出老千,詐賭。”

少年仍在微笑:“朋友。願賭服輸,血口噴人對你可沒什麼好處。”

遊擊將軍正苦於無由發作,當下一拍桌子也跳了起來:“好啊,難怪你小子大贏特贏,我原以為財神是你老丈人,原來你小子是個老千兒。告訴你,咱們也不是羊牯,快將錢乖乖的全吐出來,不然大爺我一張名刺送你到知州衙門辦官,識相些免得屁股受苦。”

少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愁眉苦臉道:“老夥計呀老夥計,人為財死,為了這許多白花花的銀子,說不的也隻好委屈你老人家受受皮肉之苦了。”

“好小子,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你不掉淚,可休怪本將軍出手無情了。”

遊擊將軍怒吼著,起手一個直拳兜心擊出。

他身為從五品的武官,雖在內地坐吃俸祿,克扣軍餉,享樂多年,但畢竟行伍出身,馬上步下功夫倒也不弱,一拳擊出十分的有力。

“哈哈,原來是蔡家拳,小菜一盤了。”

少年一伸手便拿住了對方肘下的麻穴,那遊擊將軍頓時渾身酸麻,動彈不得,幹瞪著眼出粗氣。

一指黑漢子,少年道:“放著真正的強盜你不捉,反向小民逞凶,你這狗官實在可惡。

唰,白光一閃,一柄牛耳尖刀直向少年肋下刺來。

那黑漢子見少年拿住了遊擊將軍,有機可乘,便從一旁偷偷拔刀暗中撲上。他本江洋獨腳大盜,現在3000輸紅了眼,更不把殺人當回事了。

少年沉腰坐馬,左橋手格住對方手腕,右拳旋轉衝出,用的是大洪拳中的一式“神炮觀火”。

“呼!”

黑漢子飛躍出去,眼看就要落個仰麵八叉,眾人眼前一花,一人從人群中閃出來,伸手抓住他的後衣領,揚手將黑漢子拋出門外。

眾人這時方才看清來人是個五十開外的清臒老者。

有認識的人低聲交頭接耳:“胡老板來了,這下可有熱鬧瞧了。”

“胡老板?莫非便是金龍幫幫主‘金龍擺尾’胡金龍胡老爺子?”

“不是他是誰?胡老爺子一套遊龍掌打遍南七省罕逢敵手,他要一出手,這老千兒怕還不乖乖吐渣。”

(待續)

胡金龍上上下下直打量麵前這位少年。

少年笑道:“莫非胡老爺子也懷疑我賭詐,出了老千了?”

胡金龍搖了搖頭:“若說堂堂的南拳周凡周大俠也會賭詐出老千兒,老夫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

少年笑意更濃:“胡幫主和在下好像麵生得很。”

胡金龍肅容道:“久仰周大俠大名,如雷貫耳,雖然緣慳一麵,但老夫這雙招子倒還沒有老眼昏花。南拳使得如此高明的,普天之下除周大俠外隻怕難尋第二個人了。”

少年抱拳道:“胡幫主太過獎了,周凡愧不敢當。”

圍觀賭客中不乏習武之人,聞言無不大吃一驚。

中國拳術,因地域區別,北方人身高腿長,講究的是“手是兩扇門,全憑腳打人”“手打三分腳打七分”。而南方人身矮腿短,便注重於紮馬穩定、落地生根、短橋寸勁、爆發力極為驚人。

於是乎,便有了這種說法:南拳北腿。

南拳北腿,不但隻是作為武技的區分,在江南江北武林中,更指的是在拳法腿功上登峰造極的兩位傑出的代表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