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1章 驚人的禮物(1 / 3)

我們的故事開始於剛剛進入春假的一個星期天。那天在月島車站的麥當勞前,也就是在有著一百多家鐵板燒烤店的西仲街的出口處,我騎著山地車,一隻腳踩在路邊的護欄上,有時又移開這隻腳,一邊做著兩腳揚起的動作,一邊在等我的同班朋友。

午後三點,在斜射的陽光下,穿過淺橘黃色的斑馬線,我的同班同學內藤潤最先趕到了。阿潤騎著和我顏色不同的特萊克山地車,那紅彤彤的山地車的框架上裝載著變速器。由於他身材矮小,所以車座也就調得很低。而我的山地車卻是藍色的。

“阿大還沒到嗎?”

阿潤用中指扶著幾乎有半邊臉那麼大的黑框眼鏡問我,而我隻是聳了一下肩膀,並沒有回答他的話。小野大輔是我們約好見麵的另一個同班同學,這個阿大平時總是要比約定的時間來得晚。

“不過,直人他沒有問題吧?”

這一次是我問話了。

“不知道啊!給我也隻是發了個短信而已。但是直到畢業典禮為止,看上去他一直都是很健康的樣子啊,可怎麼突然就住院了呀?”

就在這時,在我們的身後,隨著自動門的打開,傳來了阿大粗獷的聲音。

“哎喲喲……讓你們久等啦!”

阿大捧著油炸食品從麥當勞裏走了出來。他的外號就是從吃這種油炸食品得來的。阿大的“大”不是他的名字小野大輔的“大”,而是分為大、中、小的油炸食品的“大”。這個名字就好像散發著一種奇特的油炸氣味。在阿大勉強係得上腰帶的肚子裏,塞滿的炸薯條似乎都快要溢出來了。

“走吧,時間到了。”

我喊道。阿大好像還在喝著飲料,一邊往嘴裏不停地胡亂塞一些剩下的炸薯條,一邊朝著朝日銀行那邊走過去,去取他那輛輕便自行車。即使是從後麵,也可以看得出他臉蛋上的肉在向兩側鼓著。

“接下來要住院的該是阿大了吧?”

阿潤說道。我莞爾而笑。三個人終於聚齊了,我們一起出發,去探望正在住院的另一個朋——直人。

從月島車站到隅田川的堤壩也就隻有兩百米左右的距離。我們在自行車上立起身來,踩著自行車腳踏板騎上像是躺倒著的“W”形狀的自行車坡道時,就已經到達了佃大橋。我和阿潤先騎上大橋,在大橋的旁邊等著落在後麵的阿大,順便稍微休息一下。在令人昏昏欲睡的灰綠色的隅田川兩岸,高層玻璃建築與高層鋼筋混凝土建築排列在一起。既有二十層高的,也有三十層高的,五十層以上的高樓也星星點點零零落落地散落其中。雖然是自己出生和成長的城市,但是每每看到從這座大橋開始的如同鋸齒般的汽車遊覽公路,就會產生一種仿佛置身於國外的感覺。阿潤沉默著,然後突然抬起頭來仰望舒展開來的天空。那是淺淺的幽幽的藍色!在東京可是極少能夠看到如此廣闊的天空呢!

聳動著肩膀喘著粗氣的阿大終於趕上來了。他竟然在輕便自行車上安裝螳螂閘,這簡直是對自行車的原理一竅不通嘛。因為,如果不能牢牢地固定住上半身並且使用腹肌的話,就不能很好地蹬自行車的腳踏板。

“哎呀,快累死了啊!到底還是昨天晚上幹過頭了啊。”

阿大擦著汗水嚷嚷著。阿潤立刻很感興趣地問:

“幹了幾回呀?”

“也就七回吧。”

阿大的回答多少有些炫耀和揚揚自得。那時我們班上男同學的話題清一色都是手淫自慰,無非是次數、時間、數量以及全新的技法再加上新鮮的創意,等等。我對阿大能夠在一夜之間做七次自慰而感到驚詫不已。假如被朋友們問到一天最多能做多少次的話,我也頂多隻能回答:大約三次左右吧。然而,實際上,我一天做兩次自慰就已經是最高記錄了。而且就連這種身體狀況還算比較好的日子,也是屈指可數的了。

“阿大這個家夥果然非同尋常啊!”

阿潤顯得十分吃驚地說。沐浴在從東京灣吹來的溫潤海風裏,我們朝著對岸的陸地前進著。佃大橋的長度將近三百米。我們騎著車在人行道上緩緩前行,而那些汽車卻在有著四條車道的馬路上馬達轟鳴地飛馳而去。月島是明治時代以後才建成的人造陸地,雖然感覺上是座島嶼,而且與對岸同屬一個中央區,卻是人工填海所產生的陸地,而且因為有像築地以及銀座這樣的地方,所以讓人感覺到還像是個城市的樣子。銀座後街的小巷胡同是我們孩提時代的玩耍場地。我們對地下商業街上百貨商店的免費品嚐食品櫃台以及大廈樓頂的空中庭園都了如指掌,但卻一次也沒有想過這裏是既亮麗又繁華的街區。

過了大橋,轉過日冷大廈,我們沿著堤壩走向聖路加花園。那裏是一處剛剛修整過的光彩奪目的角落,人行道上鋪著帶有雕刻圖案的地磚,旁邊流淌著人工開鑿的小河。從整體上看,似乎是一座比較奢侈的庭園。在兩幢擁有廣告代理店、星級賓館以及超豪華養老院等設施的大廈對麵,有一家鑲嵌著胭脂色瓷磚的醫院,那就是我們同學加死黨直人住的聖路加國際醫院了。我們在排列著出租車的圓形停車地點那邊下了自行車,然後穿過鑲嵌著厚厚玻璃的自動門,進到了醫院裏邊。

裏邊很像酒店的大廳,地麵鋪著紅白方格花紋的大理石,天井極高,在每一個角落裏,都有盆栽的大葉觀賞植物隨著從空調裏吹出來的風搖曳著。上午的接診似乎已經結束了,因此掛號的地方人影稀疏。由於這是一家隻對固定患者開放的醫院,所以我們十分輕鬆地通過了早已了如指掌的通道,走向醫院大樓的中央電梯。

在三麵都有把手的電梯裏,阿潤問道:

“探望病人,咱們拿什麼東西來了嗎?”

“我拿了本這個。”阿大說著,便從迷彩背包裏掏出了一本薄薄的雜誌。“是真的還是假的,我也不知道,但這本雜誌的賣點就是,讀過之後能讓你學會在街上跟那些女孩子們搭話,然後讓她們脫掉衣服呐。”

我們三個人圍攏在一起,都來看這本屬於那種在馬路上叫賣的色情雜誌。封麵上是兩個不知道是可愛呢還是不怎麼樣的原宿街區一帶的女孩子,不知是在哪裏的街道上張開了雙臂,擺出一副人們熟知的那種嬌媚姿態。兩個人清一色都穿著陳舊的牛仔褲和白色的短大衣。“很不錯嘛!不過,我還是喜歡這樣的……”

這麼說著,阿潤從格儷高裏牌的小背包裏拿出了一本大型雜誌。那內容不用看也知道,因為阿潤是出了名的老外巨乳的瘋狂愛好者。

“最近一段時間,這個叫珂莉司達爾的女孩兒是最有人氣的啦!

阿潤說著,便打開了粘著標簽紙的那一頁。那個女孩兒金發碧眼,兩個乳房比頭蓋骨還要大,乳暈像煎雙荷包蛋那麼大,還有細細的蜂腰,像滑冰選手一般的體形,美麗得簡直超乎人們的想象,就如同天仙一般。

“哲郎你的呢?”

阿大對著我說這句話的時候,剛好電梯的重力加速度變得慢了下來。七樓馬上就要到了,這還真不錯。我帶給直人的是相對比較清純的女孩兒脫了衣服的那種極其普通的寫真集而已,不像他們兩個所帶的禮物那麼有趣。不過,裏邊還是有許多卷起女生製服裙而露出陰毛的圖片,因此也就不清楚究竟什麼是清純了。

當電梯門打開的時候,我們馬上把色情雜誌放進背包裏,然後徑直向病房走去。電梯大廳的旁邊是擺放著沙發的休息處,顯得無精打采的病人就像一些小小的離島一樣稀稀落落地散坐在那裏。麵對著的走廊前麵還是玻璃自動門。攝像機懸掛在天井上,阿大調皮地向攝像機鏡頭微笑著揮揮手。

我們一邊向前走一邊確認走廊兩側病房的門牌號。眼前是712號病房。右側最裏邊倒數第二個房間就是直人的病房。這家醫院為了保護病人的隱私,所有房間都是相互隔離開來的單人間。我們三個人輪番透過滑動門正中間的玻璃窗向房間裏窺視,但卻隻看到了遮擋視線的布簾。於是我作為代表敲了敲門。

“請進!”

裏邊傳來了直人媽媽的聲音。

“打擾啦……”

我們進到病房裏的時候,阿姨為我們拉開了布簾。在白色鋼架的病床上,直人穿著條紋睡衣向我們微笑著。他中分的頭發好像經過局部挑染似的,一半是白色的。但這並不是特意染的,實際上就是白頭發。但讓我更加震驚的卻是直人脖子上那麼多的皺紋,就好像是帶著幾十條項鏈似的,圓圓的皺紋重疊著垂掛在打開衣領兒的脖子根兒上。我慌忙地看了一下直人的臉。他滿是皺紋的幹燥的臉上,隻有眼睛和我們幾個一樣,或許是由於不安而顯得有些焦躁。即便如此,直人仍然顯出了初中生所特有的那種滿不在乎的眼神。

“沒事兒吧?直人。我們今天可是給你帶來了很好很好的禮物哦!”

阿大一邊使著眼色一邊說道。直人的媽媽從醫院配備的冰箱裏取出裝著烏龍茶的電暖壺,往紙杯裏倒茶。

“今天你們可要多待一會兒喲,因為直人覺得很沒意思呐。”

“好啊好啊,我們聽您的。”

在我們三個人當中學習成績最好也最受阿姨喜歡的阿潤非常爽快地回應著。反倒是直人顯得有些焦急起來。

“喂,媽媽,大家好不容易來了,你就快點兒出去吧!”

盡管是非常不客氣的話,但是阿姨還是一邊點著頭說“好的好的”,一邊拿起掛在椅背上的大手提袋。在就要走出病房的時候,她回過頭來說道:

“我在電梯旁邊的沙發那裏,阿潤你們走的時候一定要喊我一聲哦。”

我們大家點頭示意了之後,木製的滑動門才慢慢地關上了。直人也不看任何人的視線,用幹啞的聲音說道:

“不必要來嘛,隻不過是平常的入院檢查而已。”

“我們通過班級的網頁才知道你突然病倒被救護車拉走的消息呀。”

當我這樣解釋的時候,阿大從旁插話道:

“是不是幹過了勁兒才貧血的呀?本來早衰症這種病的名稱就很奇怪嘛。”“阿大不管什麼都會和性或者吃的東西扯上關係呐。”

阿潤吃驚地說道,似乎是把“早衰”聽成“早瀉”了。直人真的是未老先衰了,這是一種衰老得比普通人要快幾倍的病症。無論是花白的頭發,還是臉、手還有脖子上布滿的皺紋,都是這種病的緣故。然而,早衰的隻是身體,而心靈卻和我們完全一樣,同樣還是個初中生的樣子。偶爾他也會流露出淺淺的笑意,而且還帶著一種極其柔和的目光,望著我們這些男孩子以及班裏的女孩子們。每當這時候,直人就會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延長了好幾倍,然而那隻不過是他自尋煩惱而已。證據就是,現在直人正在打開阿大送給他的寫在馬路上如何追求女人的色情雜誌。仿佛要吃進自己的肚子裏去,直人專注地凝視著陽光膚色、戴著橘黃色的極其曖昧猥褻的乳罩以及穿著短內褲的衝浪者。就在這個時候,阿潤開起了玩笑:

“要是這麼盯著看的話,小心人家的臉上都會出個洞哦!

“這樣的時刻還真是久違了啊,醫院這種地方真是沒有意思,憋悶得簡直讓人沒法兒活呐。”

就在直人非常快速地瀏覽著那三本雜誌的時候,我們還是像在教室裏一樣繼續談論著一些無聊的話題。什麼誰和誰在拍拖啦,什麼隔壁班的圖書委員胸部異常地大啦,等等。直人把色情雜誌塞進床墊兒下,然後說道:

“阿大給我的雜誌最過癮,其次是哲郎的,最後是阿潤的。真不好意思,我不太喜歡老外。”直人搖晃著像雞冠一樣萎縮的手。阿潤顯出有些不服氣的樣子。對於自己的高尚情趣總是得不到頭腦蠢笨的小家夥的認同,阿潤顯得異常憤慨。“你隻不過是喜歡小女孩兒吧?先前借給直人的錄像帶也是穿學生製服的女生啊。對了,直人快要過生日了吧?”

“是啊,三月二十八號,就是下個星期六。雖然很無聊,但是這一次卻不能開派對了。醫院說現在還不能出院。”

這麼說著,直人把目光投向了窗外的筱懸樹。樹皮脫落了,在斑斑點點發白的樹枝上,水靈靈的嫩葉摻雜著還沒有完全凋落的黃色葉子。大家一時間都變得沉默了。去年慶祝直人的生日時,我們舉行了睡衣派對,地點是在天光塔三十四層的直人家裏。或許是因為直人的病的緣故,直人的父母將生日派對搞得熱鬧非凡。那次,我們四個人整整瘋了一個晚上。我還記得,也不知道是誰的提議,我們大家來到了外麵,在睡衣外加了件羽絨夾克衫,騎著自行車在漆黑的街道上盡情飛馳。穿過清澄街,越過黎明橋,奔向晴海碼頭。春天拂曉的空氣透著一股冷峻清爽的氣息,那感覺就像在嚼著薄荷口香糖,令人心曠神怡。在有黑色油汙流入的東京灣上,陰暗的天空漸漸地變成了明亮的灰白色。我們騎著車排成一排眺望著眼前景色的變化。這是我們四個人第一次一起眺望拂曉晨曦。從那以後已經過了一年,直人的皺紋雖然越來越深了,可我們還是玩著拙劣遊戲的初中生啊!

阿大“啪”地拍了一下手掌,說道:

“什麼樣的禮物好呢?不論什麼都行,你說吧!我們這些哥們兒肯定會想盡一切辦法給你搞到的。”

直人有氣無力地回答說:

“也沒有什麼特別想要的。想要的東西都已經有了。因為隻要向爸爸媽媽說一聲,就會給我買回來的呀。”

“難道,老大媽們用的防皺霜、黑色的假發套和老年人用的尿布也可以嗎?”阿潤這麼一說,我們四個人禁不住都一起放聲大笑起來。這是拿直人的病情當笑料的一種調侃。“事先不知道禮物是什麼最有意思了,不管什麼都可以。但是真正需要的東西未必就能到手啊。”

直人眼望著病床說道。真恨不得作為禮物,把我們三個人年輕的生命各自分三分之一給他。如果真能那麼做的話,我們也就可以馬上結束初中生的生活了吧?因為大人一般不會對著大人們進行說教的。還有就是,無論做什麼人的學生都已經讓人忍無可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