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幽情誰與訴 卷簾人瘦比黃花 積想已成癡 客館燈孤驚素脈(1)(1 / 3)

這是一個淒風苦雨的秋晨。四川小三峽上遊二岩峽左近壁山縣東麵,一個鄉村中有一人家。女主人是個少年美貌孀婦,姓秦名淑華,本是江南世族,自幼隨宦入川。嫁夫沈暢是個秀才,家居重慶,人甚風雅,因愛北碚小三峽風景之勝,移居夏溪口附近。當地又名溫泉峽,長河如帶,水清若鏡,風物清美,景甚靈秀。

夫妻二人原甚相得,不料才人天妒,紅顏命薄,淑華花信芳年,丈夫便自病死。生有一子沈煌,年才七歲。家有田園,可收百十擔租糧,本是小康之家,守節撫孤過了幾年,生活也頗安定。

淑華天生麗質,少年孀居,秋月春花,自不免於撫今追昔,悵觸前塵,對影淒涼,衷懷悲苦。這宵早起,見滿地梧葉飄落,昨日秋雨尚還未住,寒風呼呼,吹得敗葉群飛,蕭蕭亂響,天色又極陰晦。因是九月間的天氣,庭欄上幾盆菊花已然開足,正搖曳於風雨之中,雖在淩寒獨做,自負霜華,但是地上已有落英飄墜,好似盛時難繼,一年容易,行入寒冬,彭澤孤芳,難再矜其冷豔,暗忖:“韶光易逝,盛時無多,花猶如此,人何以堪?就算夫妻多情,此時仍在,當此已涼天氣,秋雨秋風,至多噓寒問暖,相對溫存,也隻暫時欣慰,為歡幾何?百年彈指,終歸黃土,還不是個空的?”

心念一動,若有所悟。

忽然一陣寒風,夾著一些雨點吹向臉上,淑華當時機伶伶打了個冷戰,覺得翠袖單寒,弱質難禁,正要回房添衣,忽聽一聲“娘呀”。轉身一看,一個短小精悍的幼童兩腳汙泥,衣服也全淋濕,一縱一跳挾著書包,由風雨中歡呼跳躍而來,正是愛子沈煌,不禁又疼又氣,忙迎上前,微慍道:“幺兒剛上書房,怎又回來,又不走幹路?看你這一身,今日天冷,凍出病來,又要娘服侍你。還不換了濕衣濕鞋,暖和一會,快讀書去!”

說時伸手要抱。

沈煌忙往後一縱,笑說:“娘莫生氣,兒子沒有逃學,有好多話要和娘說。我想衣鞋反正濕透,何必又把走廊弄髒,累娘打掃?故此冒雨而過。兒子一點不冷,娘莫擔心。娘愛幹淨,我身上泥水太髒了,這時候不要抱我,請娘拿出衣鞋,就在廊前換上,再教楊媽拿了洗去,免鬧得一房泥水,娘又生氣。芸香這丫頭哪裏去了?由娘一人在此,多悶人呢!”

淑華知愛子素來用功,隻愛習武,時往右鄰小庵,從慧圓女尼師徒偷偷習武,因其從小體弱,自從習武,體力轉強,也就聽之;一聽不是逃學,化慍為喜,再生憐愛,幾次想拉在懷中撫愛,均被縱避,嗔道:“胡說!這大的風口裏脫換衣鞋,不怕傷風受涼麼?”

沈煌笑道:“娘莫擔心,兒子不怕冷。我不願把娘房弄髒,繞至楊媽房中去換如何?我有好些話要說呢。”

淑華不願沮他孝心,強著一摸,手甚溫暖,笑道:“幺兒既有孝心,不把衣服弄濕多好。”

沈煌拉著母手,邊走邊喜道:“娘不知道,我還沒有顧得說呢。自從娘為我夏天玩水生氣,連河邊都不去了。昨日未下雨,我見到一個怪人,正趕周老師午睡,便跟了他去。那人對我甚好。回來和老師說,老師說那人必是一個異人奇士。他老人家醫道原好,今年清明見娘時還對娘說煌兒體力太差,最好學點武功。娘怕兒子淘氣,和人打架,沒有答應。兒子偷著習武,老師原本知道,一聽那人好些奇處,便令兒子今早前往赴約,先不必對娘說,由老師跟在後麵看明來曆再定,所以今日起得很早。偏生昨日下雨一直未停,已然約定,不能不去,竟是一位有本領的異人。老師跟在後麵,不知怎會被他知道,請到崖洞裏麵談了一陣,老師說我孩兒體弱,母親賢慧貞節,全家隻此一條根,照老師平日診脈,至多活到三十歲,豈不教娘傷心?幸是六陰脈象,雖有鬼脈,井非無救,隻有學習內功,或能保全。一時偏尋不到師父,慧圓師大又不肯多教。難得他有此好心,便命拜他為師,令來稟告。娘說好麼?”

淑華知道教書先生人甚忠誠正直,品學兼優,本是至親好友,愛子從小便他所教,一直未走,因精醫理,常勸自己允許愛子習武,自從丈夫死後,雖因避嫌輕不相見,但他較前格外盡心,當年清明忽令老家人請見,說愛於體弱,習武始能強健,當代物色高人為師等語,照此說法必有原因,笑道:“我兒說話怎的無頭無尾?這大雨天,如何老師會帶你去拜一個生人為師呢?”

說時沈煌已把濕衣換掉,投入娘懷。淑華一把摟抱,一麵撫弄他的柔發,笑問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