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的春節來得挺早,二月初公眾長假就結束了,大批回老家過年的人又來到滬海,對他們來說,忙碌而掙紮的一年又開始了。
滬海是長三角的核心城市,這是個生機勃勃的城市,它以二大特色著稱於世,一是這裏有中國最密集的玻璃幕牆建築群,也難怪,世界五百強中的大多數公司都把自己的中國總部,或者是亞太總部放在這裏,這種總部經濟需要大量的玻璃幕牆;二是據說當地的男人有點“氣管炎”。當然,第一個說法廣泛見諸於當地官方媒體,第二種稱呼主要作為口碑,私下流傳於民眾口中而已。
滬海中心城區有一個巨大的圓形廣場,名字既俗套又老套,就叫“人民廣場”。廣場旁是一排排高大的玉蘭樹,春天來臨,這種滬海的市花還沒有長出葉子,花卻開得雪白一片。廣場中央有一座橢圓形的噴水池,圍著一大片錦繡般的金盞菊,每當夜色開始朦朧時,成千上萬隻噴嘴一起發力,堆起了一座雪山般的噴泉,在音樂的伴奏下優雅地起舞,一支綠色的激光從噴泉中心射出,直指無盡的蒼穹。
離廣場不遠,周圍都是高聳的樓房,樓房的頂上無一例外地,矗立著花花綠綠的廣告,其中一幅三星的手機廣告最惹人注目:一個疑似整過容的韓國女星,半臥半起地斜倚在沙發上,露出半拉兒潔白酥軟的乳房,一臉的曖昧。在各色廣告的縫隙中,夾雜著一些應景的標語,有一搭沒一搭地裝點著這個城市。
滬海大道從人民廣場到火車站的一段,是市中心最繁華的街道。高大的玻璃幕牆建築一棟挨著一棟,比肩而立,人走在其中,仿佛置身於水晶堆砌的山穀之中。唯一顯得有些落伍的,是滬海中心醫院那些灰色的樓群。
這天下午,剛吃過午飯光景,一個穿著深灰色呢大衣的中年男子,戴著白色無紡布口罩,隻露出一雙努力將一切盡量收羅起來的眼睛,不緊不慢,東看一眼,西看一眼地走進中心醫院的門診大廳,從一大早起一直熙熙攘攘的門診大廳,就象一個剛剛散了早市的農貿市場,隻剩下稀稀拉拉的病人,掛號窗口大多空閑著,裏麵穿白大褂的女人們在抽空聊起了八卦。中年男子走到掛號窗前停下腳步,雙手插在大衣的口袋裏,眯縫著眼仔細打量著一旁的提示牌:婦科全天掛滿、內科全天掛滿、五官科全天掛滿……。
“生意不錯啊,這一開年,來看病的人就這麼多。”正當中年男子看得入神,一個壯碩的女人在他身後問:“掛號嗎?不掛號請讓讓。”中年男子朝女人看看,好脾氣地閃到一邊。
“怪不啦,不掛號看什麼病?毛病!”壯碩女人嘀咕了一聲,搶上一步去掛了個骨科。
中年男子聽在耳裏,也不作聲,慢慢向門診部的婦科診室走去。確實,金泰霖和一般人不同,他不是來看病的,而是來看醫院的。因為金泰霖自己,就是開醫院的,而他的醫院——滬海長江醫院,就坐落在滬海大道靠火車站的那一頭,和中心醫院斜對角。金泰霖知道,中心醫院從不把他的醫院當回事,但他就衝這一點,心裏就摽足了勁,把比自己大幾個數量級的中心醫院當作對手:
公立醫院怎麼了?不就是靠著體製的優勢吃老本嗎?如果沒有體製的庇護,過幾年我就能把中心醫院吃掉。
金泰霖可以說是出生於醫道世家,他的祖上有不少人遊走四方,懸壺濟世。新中國成立後,遊走江湖的醫療形式被禁止了,金泰霖的父親成了赤腳醫生,他十幾歲就輟學在家當父親的學徒和助手,二十歲出頭就和弟弟金泰安離開福建老家,象自己的祖輩那樣走南闖北,憑著父親的一張皮膚病處方起家,直到在滬海開起了長江醫院。
和大多數民營醫院一樣,長江雖然名義上是綜合醫院,但主攻方向還是人的“下三路”:婦科、男科、不孕不育。金泰霖倒不是不想開腦外科、心外科這些高難度的手術,但無奈自己的醫院一無設備,二缺人才,想玩高難度也玩不起來,隻能幹點中心醫院不想幹的髒活累活,或者名聲不那麼好聽的活。
一說到人才,金泰霖心裏就搓氣,今天上午,原本天晴氣朗,他把長江醫院中層骨幹的開年利是發下去,正祈求一切都順順當當的,婦科主任醫師司馬雲,他專門從北京請來的一位退休醫生,風風火火地趕進他的辦公室,急匆匆地對他說:“金總,婦科的二位主任醫師今年都不來了,說是身體不好,子女不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