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億六說好好好。女娃兒知道小吃攤點在哪裏。到了那裏,攤點已擴大成夜市。兩人就到夜市上買了許多雞腿、雞翅膀、鴨爪、醬肘子、鹵肉和飲料等等,一億六抱了一大抱。女娃兒又問:“大哥喝不喝酒?要不要買瓶酒回去?”一億六說:“我不喝酒。我最不喜歡喝酒了。一喝酒頭就暈。”女娃兒連說好好好,“喝了酒親起嘴來臭得很!”一億六並不覺得女娃兒提“親嘴”的話有什麼奇怪,隻顧四處找座位。但整個熱鬧的夜市摩肩接踵,人頭攢動,蒸氣騰騰,數百個攤位看不見一張空板凳。
女娃兒說:“不是說好到我家去移?你找啥子啊找!”
一億六說行嘛,你家住哪裏?女娃兒說不遠,打輛出租車幾分鍾就到。一億六就跟女娃兒打了輛出租車,跑了半個多鍾頭,七彎八拐地好像到了郊區,女娃兒才叫司機停下。打出租車就花了三十多塊錢。
下了車,又跟女娃兒七彎八拐地穿過幾個小巷,到了一溜平房中的一間,女娃兒說到了,掏出鑰匙開開房門,拉開電燈。一億六進去一看,隻見有一張舊的雙人木床,一張舊桌子和兩把椅子,四壁蕭條,再沒其他東西,不像是個‘家’。一億六就把買的宵夜統統放在桌子上。
“吃吧!跑都跑餓了。你啷個住得這麼遠?”
“啷個遠啊?我看你是著急的!”
一億六這才看清楚女娃兒長得什麼模樣。女娃兒個頭偏矮,略胖,皮膚白皙,臉龐圓圓的,眉清目秀,一副憨態可掬、天真爛漫的樣子。一億六的第一印象就是,這女娃兒不知哪點和他自己有些相似,有種“見麵熟”的感覺。
女娃兒把椅子給一億六拉開,叫他坐下。兩人對麵坐著,有滋有味地大吃特吃,大啃特啃。吃的時候,女娃兒問一億六叫什麼名字。一億六告訴了她。一億六問她,女娃兒邊吃邊說,就叫我“二百伍”好了!一億六正喝著可口可樂,一下子笑得噴了出來:
“啷個叫這麼一個怪名字啊!啥子‘二百五’,你姓‘二’叫‘百五’呀?”
二百伍拿著雞腿隔著桌子敲了敲一億六的腦袋。
“我姓伍,啷個姓二嘞!你才姓二!你才姓二!伍!曉得不曉得?一二三四五的五,旁邊加個人字唦!”
“你姓伍,我姓陸!我還比你大點啊!”
“啷個你比我大?我還排在你前邊!對不對?人人數數的時候都是先數五才數到六的!”二百伍一根一根掰著手指頭喊:“一、二、三、四、五、六,對不對?我比你大!我比你大!”
“當然是我比你大!六就是比五大嘛!我排在你前頭嘛!”
“我排在你前頭!”二百伍回嘴喊叫。
“我排在你前頭!”一億六不依不饒。
兩人吵吵鬧鬧,爭誰的姓大、誰應該排在前麵。一億六啃一嘴肘子說一句:“我排你前頭!”二百伍吃一口雞翅膀回一句嘴:“我排在你前頭!”
“我排在你前頭!”
“我排在你前頭!”
一億六除了和姐姐兩人對吵,從來沒有和另一個女娃兒對吵有這樣開心。最後兩人就像幼兒園的娃娃一樣,把舌頭在口腔裏上下拍打,“卟嚕卟嚕”地臉對臉做怪相。
正在兩人爭吵不休時,房門突然咚的一聲被撞得大開。三個男人猛地闖起來,凶神惡煞般地在他們麵前一字兒排開。
兩人對著他們三人發愣,三個惡狠狠的漢子似乎也很愕然。本來,他們三人撞進屋應該看到是兩人赤條條地在床上幹事,一人就舉起一個隻閃光沒膠卷的照相機給兩人迅速地拍一張“照”。男人幹得正來勁的時候,突然有人闖入,眼前還閃一下強光,哪個男人都會大吃一驚。閃光起個先聲奪人的作用。接著一人拿出一把刀架在男人的脖子上,一個年紀大些的人就喊男人在強奸他的女兒或是妹子。然後談判解決問題的辦法:給多少錢吧!不然的話,跟這倒黴的男人沒完沒了。這是一套詐騙的慣常程序,是爛得不能再爛的騙局。舊社會各地有各地的叫法,一般叫做“仙人跳”,在高科技時代,隻是加了個假照相機而已。可是這三個凶漢闖進門,看到的卻是兩人坐在桌子兩邊,衣服一件沒脫,規規矩矩地麵對麵吃東西。年紀大點那個就厲聲問:
“二百伍!啷個搞起的嘛?!”
“我……”二百伍支支吾吾地剛說了個“我”,就被雞翅膀噎住了,嗆得“咳咳咳”不停地咳嗽,彎著腰,好像還要嘔吐,口水直流。
“啊!你們認得的啊!是朋友啊!”一億六這才知道三人不是港台電影裏經常出現的那種破門而入的強盜,是二百伍認識的熟人,便熱情地邀請他們。
“來來來!一起吃。不過,不好意思!剩得不多了。來嘛!坐下來。就坐在床上也行唦!”
三人看見一億六站起來是個大個子,又壯實,休想憑力氣製服這家夥。何況沒有“照片”為證,這家夥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的。三個人都像吸毒者那樣瘦骨伶仃,如果真打鬥糾纏起來,還可能被這家夥痛打一頓,鬧個底朝天,把附近的人招來圍觀更露了餡。
年紀大點的人雖不算老江湖,但在江湖上也跑過一陣子,看出一億六是個“哈兒”(傻瓜),雖然穿著普通的工作服,從麵相氣質上看卻像個富家子弟。對一個既傻目,富又沒幹那種事的強壯小夥,隻能利用他的“哈”,於是馬上改變策略,表現得十分懊喪地說:
“嘖嘖嘖!你叫我啷個說嘛?一個大小夥子,半夜i更跟我女娃兒呆在一間屋裏頭,叫我女娃兒跳到黃河也洗不清噦!以後我女娃兒還啷個活人嘛!還嫁人不嫁人嘛?小夥子,你說啷個辦?這個名譽損失你要包賠!”
一億六摸不著頭腦地說:“啊!這有啥子關係啊?我們一起看了電影,我送她回來,又在一起吃宵夜。這有啥子說不清的吵?就這麼回事,不信的話,我們把周同鄰居叫來大家看,我們是不是在吃宵夜嘛!”
“大家大家!大家哪個給我女娃兒出證明啊!除非是派出所出個證明還差不多。走,到派出所去找警察說清楚!”
年紀大的以為拿警察能把他嚇唬住。因為誰都知道,到了派出所,不分青紅皂白,警察要盤問這盤問那,即使當事人無辜,至少要噦嗦一晚上,第二天才能放出來,誰也不願招惹那種麻煩。沒想到一億六不怕警察。
“嗨!這是個好法子。有警察開個證明,二百伍就清白了!那就到派出所去。”
年紀輕點的趕快出來打圓場,“大哥,你啷個這麼‘哈’嘞?到派出所二百伍也要跟去唦。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娃兒進派出所,不管啷個說都是丟臉的事吵!叫我說,小夥子,派出所也不用去了,你就賠些名譽損失費算了,當場解決!你有多少錢,拿出來吧!然後各走各的,兩不相幹。又省事又快!”
一億六覺得這話不錯,也不願意把二百伍弄到派出所去丟人現眼,就說:“這個法子好。不過,真對不起,我身上沒得多少錢了。”一邊說一邊掏上衣褲子的口袋。把所有口袋都掏遍,隻掏出五塊六毛錢放在桌上,有的還是鋼蹦兒。
這時,二百伍把嗆在嗓子裏的東西咳出來了,插了句嘴:
“你們要給他留點錢坐公共汽車唦!要不,他啷個回去嘛?”
年紀大的轉過頭厲聲斥責二百伍:“要你說要你說!狗日的,就是你搞砸的!”
一億六見二百伍受到責備,又說:“真不好意思!不過,我還有個手機,也搭上,行不行?”
年紀大的更看出一億六的“哈”,拿起手機看了看:很一般的那種,當二手貨賣不了幾個錢,就問一億六:
“你有手表沒得?把手表拿出來我看看!”
一億六捋起袖子露出手腕說沒有手表。
“手表戴在手上箍得很,不自由。有個手機就能看時間了吵!”
“那啷個能行!”年紀大的假裝發開脾氣,“一起加起來連一百塊錢都沒得!一個清清白白的、這麼好看的女娃兒的名譽,就值這點錢啊?你想想合理不合理!”
一億六也覺得不合理。“那啷個辦嘞?不過,我姐姐有錢。我明天一定送錢來給你們,賠償二百伍的名譽損失。”
“明天?哪個鬼才相信你明天會送錢來!”三人一起嚷嚷,“開玩笑!不行!我們說好的:當場解決!”一個年紀輕點的還湊近一億六說:“要不解決,我大哥會把二百伍打死!哪個叫她深更半夜的跟個男的在屋裏頭!丟人死了!”
“行行行!”一億六怕二百伍挨打,連忙說,“那我打個電話叫我姐姐現在就送錢來行不行?不過,你們說要多少錢才能賠償二百伍的名譽嘛?”
年紀大的試探了一下。“我說,沒得一萬塊錢下不來!你看多好看的一個女娃兒!讓你糟踏了名譽。以後她啷個辦嘛?還嫁不嫁人嘛!”
“行!”一億六爽快地答應,“我這就給我姐姐打電話,叫她送一萬塊錢來。”
三人喜出望外,本來隻想要兩三千塊錢就滿足了,沒想到這小夥子連折扣都不打。其中一人有點懷疑,問道:
“慢著慢著!你姐姐姐夫是幹啥子的?”
一億六說他姐姐開公司,還沒結婚,沒得姐夫。三人略放心了,但告訴一億六,隻許他姐姐一人來。這問出租房不好找,叫他姐姐把錢送到前麵不遠的一座標誌性建築,就是C市一個著名的牌坊那裏,他們中有一人在那裏等著拿錢就行了。年紀大的還說,不要說是賠償名譽損失費,就說一個朋友要急用錢,問他借錢,找他姐姐想辦法。
一億六滿口答應,就給姐姐撥了手機。陸姐那邊接了手機,隻聽一億六說有個朋友急用錢,問他借一萬元,他沒有這麼多錢,叫姐姐現在就送一萬塊錢到一個牌坊那裏,有人等她拿錢。聽得陸姐莫名其妙,又非常擔心,不知道要借錢的人為什麼搞得這樣神秘兮兮的,更不知道一億六深夜跑到那座郊外的牌坊去幹什麼。這晚上陶警官恰好睡在陸姐身邊,一聽就有問題。暗示陸姐什麼都不要問,就說陸姐現在就剛好在這牌坊附近的度假村,叫等她的人馬上到牌坊那裏等她就行了。
三人也在一旁聽了,暗自慶幸。這一萬元可說是唾手而得。就是有可疑之處也利令智昏了。年紀大的就叫一人馬上去牌坊等。
那人走後還不到二十分鍾,就被兩個警察銬了回來。進了屋,警察拿出銬子還要銬另外兩人。警察說:
“狗日的!你們不要以為上了你們當的人自認倒黴,不敢報案。我們早就盯上你們這些龜兒子了!沒想到今天你們自己送上門!”
另兩人以為一億六原來是個便衣警察,這個便衣警察可以說表演得天衣無縫,隻好乖乖就範。警察銬起兩人後,就拉起二百伍的手腕要上銬子。一億六驚愕地說:
“你們搞錯了!你們搞錯了!是我不對,我損害了二百伍的名譽,叫她不得嫁人!你們啷個把她也抓起來嘛?”
警察不聽他的解釋。一億六趕忙又給陸姐打電話。
“姐姐姐姐,你趕快找陶警官。這裏的警察搞錯了,把二百伍也抓起了!她又沒做錯事,是我損害了她的名譽唦!啷個抓她嘛?要抓,抓我才對嘛!”
這時,陸姐和陶警官開車已經快到那座牌坊了。陶警官怕一億六當著警察麵還說出些什麼傻話,就把手機接過來。
“小弟,你啥子都不要管!把你的手機給警察,叫他們聽電話。”
警察接過手機連說:“是、是、是!”就沒給二百伍上銬,把五個人都帶到停在牌坊前的巡邏車那裏。片刻間,陶警官和陸姐的車就到了。陸姐仍坐在車上,陶警官下了車就向兩個警察道辛苦。兩個警察忙說多謝陶警官,這夥敲詐勒索嫌疑人早就被他們盯上了,但苦於沒人報案,今天多虧了陶警官提供線索抓了個正著。在車燈的光照下,陶警官看一億六說的“二百伍”隻是個小女娃兒,就指示警察把那三個犯罪嫌疑人帶走,把女娃兒和一億六留下交給他處理。
巡邏的警車開走後,陸姐才下車,嗔怪一億六:
“你啷個搞起的嘛?啥子你‘損害了她的名譽了’嘛?你做了些啥子嘛?又要我來擦屁股!”
一億六低著頭,難為情地摸著腦袋,支支吾吾地笑著:
“這個這個……不過不過……”
二百伍卻在一旁理直氣壯地為一億六辯解:
“他啥子都沒做!是那夥人教我騙他來的。我把他騙了來,就在一起吃宵夜,我們聊得高高興興的,他們就闖進來了。本來是我應該跟他在床上幹事的,他又沒跟我幹事,那夥人沒法子,才說他損害了我的名譽啥子的!啥子‘擦屁股’,難聽死了!”
陸姐詫異地看著二百伍,“你叫啥子名字?哪裏的人嘛?”
二百伍說:“我叫二百伍!”說起老家,離陸姐老家不遠。陸姐聽她叫“二百伍”,也笑了,問:
“那你現在啷個辦嘞?家裏還有人沒得?有錢回家沒得?”
二百伍說家裏沒人了,也不願回去。陸姐問陶警官:那啷個辦嘞?陶警官說就先在獨秀居找個工作給她做,看她能幹點啥就幹點啥,要不,學個簡單的茶藝也好。審問那三個犯罪嫌疑人時,司法機關還要找她作為證人訊問,她暫時還不能離開C市。
這樣,二百伍就成了獨秀居的一名員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