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傳昆侖山上有四神獸,一曰饕餮,一曰畢方,一曰白澤,一曰混沌,專司人間禍福興衰。雖無人有幸見識得這幾個仙獸,卻是以訛傳訛,越傳越神奇,居然將其視作如月下老兒、送子觀音、閻王老子等一致的地位,引得一幹凡人樂得在半山腰上修了個金碧輝煌的廟宇,以求仙家庇佑。所以大凡人家有了要事,或為求姻緣,或為求安康,至誠至信的,都要千裏迢迢趕來敬奉香火。於是,昆侖山附近人群密集,甚至因此形成了繁華富麗的商業圈。
卻說昆侖山腳下有個村落,叫做什麼李家莊的,因為族人原先是為避戰禍流落至此,幾世下來,徑自坐大,把從前的原始居民也不剩幾個,全村都從李姓,一合計索性改名叫做李家莊了。這莊子素日的營生卻是熏香,合著昆侖山上遍地香花香草。而莊人多儉樸勤勞,使得莊子漸漸成了小康之戶。
李氏長房有個女兒,名喚長生。前頭她母親曾懷三子三女,悉數落了胎,以為命裏無緣子息,連著十年到山上廟裏燒香求子。待生出她來,見其出生三日不曾啼哭,自以為養不活,不想居然落地生根,自此愛如珍寶,當成男孩來養。這女孩由著父母溺愛,自小養成大大咧咧脾氣,竟比小子還小子,半點女兒姿態皆無。
因求仙問道者日益增多,莊子上對這些來往進香者另出租廂房,好賴多收幾個銀錢。長生與自家的兄弟姊妹混鬧夠了,有時就拿這些過路客人開涮,裝神弄鬼捉弄他們,這些人知實情雖跌足抱怨,也不好將她怎樣。父母見其無狀至此,遣了遠近聞名的老夫子教習。好歹收斂了一些乖張氣焰,背地裏卻直呼師父“老古董”。
一日,幾個好事香客合計耍弄她一回,騙道眼見山石頭縫裏蹦出個妖精直往山頂去了,那山頂長年冰封,又是神山福祉之地,原為擅自去不得的地方,長生明白有詐,心裏頭卻早對神山的傳說故事不以為然,反笑答:“好無賴的一群人,竟讓我一個女孩子出頭打探。”她本就好奇山頂風光,卻礙著族中禁入山頂的規定,今日得了由頭,便是父母責怪起來也可推到少不更事受人蠱惑上頭,仗著素日膽大,取了冬日的一件皮袍子揣在包袱內,小心躲開家下人等,孤身出門溜上山去。
山道上來往香客絡繹不絕,有識得是李家大小姐的,上來打聲照麵,長生寒暄幾句,辯稱要上山采香搪塞過去。繞過半山腰的廟宇,一片蓊蓊鬱鬱的青蔥,山道由此而止。長生袖內取出小刀,一路披荊斬棘,直到薄雪覆履,喬木林已落在身後,地上僅長著灌木小草,稀稀疏疏幾點,山下村莊田舍曆曆在目,行人如螻蟻般蜿蜒曲伏。
正要展眼細看,卻有一陣陰風過去,雪珠砸了一臉,渾身打了個激靈,趕緊披上袍子,定定神仍舊向上攀爬。積雪漸深,行動越難,不留心一腳摔進雪地裏,忽見灌木叢底下伸出條麻繩,繩上豆大的一個圓斑,想也不想抓住借力站起來。那繩子卻自己動了,滑膩膩地鑽出手縫,長生暗道不好,必是驚了冬眠蟄伏的小蛇,不由用小刀去砍它的七寸。不料刀口剛挨著小蛇,便化為無數齏粉,還未來得及吃驚,平地起了好大風雪,裹挾著她寸步難移。
風中隱約有聲“你是什麼人?”
長生滿眼滿嘴叫冰渣子糊住,沒頭沒腦隻不應。
風雪倏然停止,長生揉揉眼睛,抬頭一望,雪地裏立著個白袍男子,兩隻狹長的丹鳳眼一瞬不瞬盯著自己,心下疑竇頓生,仔細掃了幾個來回,印象裏似乎沒這個人。這裏前後都沒遮攔,怎麼突然冒出個人來,莫不真是妖精。
“無知凡人。”白澤何時見過這般不知羞恥的女子,專打量陌生男子的,況他一個上古尊神,好端端的被個人間小丫頭輕薄,臉上有些掛不住。
白澤這幾年吃香火吃得有點不耐,他本是個寡淡性子,最喜獨處世外,做個蕭散閑人,連九重天的天尊都請他不動,況且他身有舊疾,實在憊懶。不曾想有朝一日昆侖山上烏煙瘴氣,成了凡人趨之若鶩的福地,好好的一個清修之地,比人間的瓦肆勾欄還要喧鬧,讓他憋悶得緊。比如你正在家毫無防備舒舒服服泡著澡,忽然一群人闖進來,把你家翻了個底朝天,甚而撤掉浴室的屏風,一群人嘰嘰喳喳圍觀,能受得了麼?故而白澤囑了饕餮幾個把守門戶,在無極海的四海池和眉山君府裏躲了幾時清閑。今兒個一早偶然興起,前腳出得眉山君的門,後腳不留心在打盹的空隙被個丫頭虎摸一通又拿刀子亂砍。要是卜上一卦,合該不宜出行。
“咦,”長生眼珠子咕嚕一轉,往後頭一指,“那是誰?”白澤順勢看去,白皚皚一片積雪,再扭臉哪有半個人影。騰上雲頭一瞧,那小丫頭在雪地裏滾做個球,滴溜溜直滾到山腰。
他抬手正待作法把她攛弄回來,忽然轉念,半空中欣賞了一會凡人朝拜的盛景,搖搖頭,一笑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