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唔喔,你看看,白天的事情已經上報了。」
庫魯納喝著茶如此說道,他的目光從剛才就沒有離開過報紙。
露琺從旁邊探頭窺視。
「市區發生爆炸案......暗殺皇太子的恐怖攻擊......哇......」
「無人喪生,不過有八人分別受到輕重傷。」
「好可怕......」
「整麵都是這則新聞,電視和廣播肯定都會討論這件事。」
庫魯納合起報紙頻頻點頭。
「凱烏拉說的果然正確,真恐怖。沒想到第十一文明人真的看透一切了。」
「我覺得應該不是這樣......」
當天傍晚,在一如往常的貧窮公寓裏,庫魯納和露琺用過晚餐之後,聊著這樣的話題,珂瑪則是心不在焉地眺望著窗外。
在前方道路發生的大爆炸,使庫魯納與露琺茫然地佇立在原地。庫魯納捏著本日的收入,露琺則抱住珂瑪。
接下來真的是不得了,周圍滿是警察、消防隊與媒體的車輛,這三個組織的直升機也在上空盤旋,而且看熱鬧的民眾從四麵八方湧來,使這個區域陷入大混亂。
雖然露琺很擔心珂瑪的狀況(庫魯納則是思索著能賣什麼東西給看熱鬧的民眾),但珂瑪的頭痛似乎已經平息,能自己站穩腳步了。三人就這樣先行離開現場。
由於香蕉賣掉了,所以露琺以收入購買食材。庫魯納當然喊著「要用這些當本錢再拚一次」,不過她堅決抗拒。就這樣,今天的晚餐比平常豪華許多(但還是比不上普通家庭),而且已經在剛才用餐完畢。
報紙也是露琺買來的,因為她還是很在意剛才的爆炸案。
「果然很受重視。」
「因為梅尼斯帝國的皇室至今不曾被卷入稱得上事件的事件,當然會成為大新聞了。」
「戰爭的時候,皇族不是也會上前線嗎......」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貴族擔負著相應的義務,皇室全體成員也是如此,這就是位高則任重的道理。不過這隻是戰時的狀況,與現在這種和平時代沒什麼關係。雖然皇室當然會積極參與慈善活動,但是不會帶頭揮軍征戰。
而且現在的皇室非常受到國民支持,依照報社的調查,七成以上的民眾表示皇室「具有親和力」,支持率甚至高於政府機關。
不過反過來想,就代表總是有一部分的人對此感到不滿。報紙也有寫到這件事。
「到頭來,皇太子為什麼會來畢雷尼斯?宮殿不是在美納德嗎?」
「或許是來掃墓吧。」
畢雷尼斯是初代皇帝的故鄉,因此一般不會把這裏稱為將都,而是稱為凰都。皇族來訪也是家常便飯。
露琺繼續閱讀報導。
「預定要和凰都首長進行會談,參加初代皇帝出征紀念大典的樣子。」
「皇太子還很年輕,卻老是要做這種麻煩的工作。幸好我不是生為皇族。」
「皇室或許也覺得幸好庫魯納先生沒有生為皇族吧。」
庫魯納對露琺的挖苦充耳不聞。隻要吃飽了,就算是某種程度的壞話也不會在意。
「不過該怎麼說,可以像這樣公開皇族的預定行程嗎?如果我是恐怖分子,肯定樂於當作參考。或者把情報賣給那些家夥也行。」
「您真是三句不離錢。」
「人類基本上是金錢至上。哎,不過這些家夥似乎想改革世間就是了。」
繼續翻閱報紙,每頁都是恐怖攻擊事件的相關報導。
「可能是不滿現今政府的方針,轉而朝皇室下手嗎......就像錢包不見之後,氣急敗壞地把鄰居的窗戶玻璃打破那樣。」
「好奇怪的比喻。」
「換句話說,乍看之下無關的事情,其實是相關的。」
「如果隻聽這番話,就覺得挺有道理的。」
「也就是我的意見很有道理。」
有點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持續進行著。庫魯納從報紙抬頭看向珂瑪。
「喂,身體狀況怎麼樣?」
「......沒事。」
珂瑪露出淺淺的笑容。
「沒有頭痛,而且也吃過飯了。」
「那樣最好。要是你病倒,就沒人會做生意了。露琺雖然會做家事,但她不會賺錢。」
藍發精靈無視於庫魯納的數落,她也因為肚子填飽而變得寬宏大量。
「回想起什麼記憶了嗎?」
「沒有......」
珂瑪搖了搖頭。
「但你曾經講過一些話啊?」
「不記得了,我連自己說過什麼都不記得。」
珂瑪受頭痛折磨時所說的話,確實像是在說夢話,完全無法令人認為當時的她意識清醒。
不過即使如此,也可能以此為契機恢複記憶。之所以依然想不起來,大概是腦部還沒準備好吧。
露琺低頭繼續看報紙。已經看夠的庫魯納正在喝茶。
茶杯傾斜到極限,然後見底了。
「露琺,我還要一杯。」
「啊、我馬上倒。」
她把水壺裏的熱水倒入茶壺時(這個家沒有電熱水瓶這種方便的家電),也不時看著報紙內容。
「這麼在意?」
「隻是莫名在意......那個,利格魯斯先生剛才不是也有來嗎?」
「沒買香蕉就是了。」
「他們該不會也在負責警戒恐怖分子吧?」
「應該不是,隻是來找我幫忙吧。」
「但他說過有在接政府的案子......」
「如果是這樣,沒能預防這次爆炸攻擊的他們,這下子臉可丟大了。」
基本上,民間精靈派遣事務所會接到的公家委托不會牽扯到國家機密,政府會自行處理。不過保全方麵的工作很多,其中甚至也有類似民間軍事公司的專職保全事務所。
「這裏。」
露琺指著報上某處。
「這是不是在說利格魯斯先生那邊的事情?」
仔細一看,雖然篇幅不大,不過有一篇報導記載『莉瑪&葛雷斯公司』開始打撈沉船,然而沒有更進一步的說明。
「利格魯斯先生是來找您幫忙這份工作嗎......」
「如果是這樣,那我拒絕是對的。我討厭海,海風會刺激眼睛。」
「您隻是討厭麻煩事吧?」
「我喜歡海水浴。」
「果然......」
露琺無言以對。庫魯納總是以自己為優先。
他已經沒有在看報紙了,而是一直觀察珂瑪。
失憶精靈一直看著窗外,側臉浮現一抹憂傷,宛如以為隻要倚窗眺望,就能夠取回遺失的記憶。她有一張稚嫩美麗的臉龐,以這樣的構圖來說,讓她抱著一本詩集肯定會很合適。隻要地點不是在破爛房間就好了。
「我說露琺。」
「嗯?」
「珂瑪恢複記憶的話,果然得回到原本的神曲樂士身邊嗎?」
「如果已經簽訂契約,我覺得就是這樣。」
神曲樂士與精靈藉由契約而相係,隻要沒有毀約,無論相隔多遠都一樣。因此強行帶走別人簽約的精靈,毋庸置疑是一種綁架的罪行。
不過這隻適用於正式簽約並且登錄的狀況,不適用於在台麵下活動的精靈。隻有在社會上正當生活的人,才會被納入法律的保護傘。
「那麼,可能已經有樂士和珂瑪簽約了吧?」
「話是這麼說沒錯......」
「沒辦法見到那個家夥嗎......」
露琺臉上滿是不祥的預感。
「......您想做什麼?」
「我要討回至今照顧珂瑪的撫養費,要是對方不肯付,我就不會把珂瑪還他。」
「這應該叫做贖金吧!」
「是撫養費,類似慰問金。」
「您什麼時候撫養過珂瑪小姐了?」
精靈壽命比人類長,所以基本上不可能有撫養這種行為。會遇見人類的精靈,從一開始就處於完成狀態。
不過庫魯納這番話,並不是基於這種生物學或社會學的觀點,純粹隻是想要收錢的借口。
「要是您做出這種事,我會報警!」
「隻會被警方知道你是沒有登錄的精靈吧?」
「沒關係,莎莎雅說過,世上有很多親切的人,隻要說實話就會得到援手。」
露琺含著眼淚如此堅持,同時也繃緊全身。如果是平常,庫魯納會在這時候捏她的臉頰或演奏噪音。
然而庫魯納思索了好一陣子。
「莎莎雅嗎......那個家夥和海蒂的消息很靈通,對吧?」
「......莎莎雅還好,不過海蒂小姐博學多聞......」
海蒂每天都為了提升精靈的地位而努力,是精靈至上主義現實派。她宣稱自己是現實派的領導者,不隻知識廣博,在各方麵也頗有人脈,不過也被認定是「有點可憐的孩子」。
庫魯納放低音量。
「可以叫她們過來嗎?」
「為什麼?」
「尤其是海蒂,隻要她能過來,應該就可以得知珂瑪的真實身分。我覺得會比前往公所調查登錄精靈名冊來得快。」
「我也這麼認為,可是......知道她的身分之後,庫魯納先生會......」
「用不著逼我講明吧?我要請款。」
「您自己不就講出來了嗎!......我不會幫忙的。」
「你應該知道拒絕會有什麼下場吧?」
庫魯納把單人樂團的箱子拉到身旁。
「我去叫。」
露琺非常幹脆地收回前言。
「你變聽話了。」
「這方麵就算違抗庫魯納先生也無濟於事,我已經學習到這個道理了。」
露琺走出房間。
她是要去打公用電話。雖然家裏也有電話,但因為沒繳錢而被斷話了(庫魯納也不打算付),所以公用電話是唯一的聯絡方式。
話說回來,為什麼打電話聯絡得到海蒂與莎莎雅?庫魯納之前就問過露琺,但她隻回答「就是這麼回事」。看來文明不隻造福人類,精靈也受惠良多。
一陣子之後,露琺回來了。
「她們會來。」
「那兩個家夥也變聽話了。」
「我覺得隻是因為她們如果不來,就會被庫魯納先生強迫聽噪音......」
「我也變得德高望重了。」
「真羨慕您可以這樣斷言。」
她的挖苦也不管用,庫魯納逕自說著「我果然注定要成為位居精靈之上的統治者」這種話。
一陣子之後,外頭傳來咚咚的敲門聲。
露琺看向房門。
「好像來了。」
「還真快。海蒂那家夥,想盡快在我腳下稱臣嗎?」
「我覺得應該不是這麼回事......」
「不過確實來得太快了。」
無論她剛才在哪裏,聯絡至今還不到十分鍾,即使是精靈也太快了。還是說她湊巧正飛過附近?
庫魯納在原地思索,露琺則站了起來。
「我去開門。」
庫魯納恍然大悟地抬起頭。
「喂、等一下......」
同一時間,門的鉸鏈彈飛,門板往內側倒下。
數名男女湧進室內。
「不準動!」
帶頭的男性高舉一本別著金色徽章的手冊,是警察,而且是便衣警察。另一隻手所拿的應該是拘捕令。
「你是希瓦蕭·庫魯納吧,逮捕!」
除了帶頭男性以外的人們,有兩人站在門口封鎖,另一人在室內環視。所有人都沒有脫鞋就進房。
露琺與珂瑪驚訝得發不出聲音,隻有庫魯納開口抱怨。
「喂!這是怎樣!」
「這裏有拘捕令,乖乖就範就不會嚐到苦頭了。」
「罪狀是什麼!最近的警察,光是我從廢棄電纜抽銅條出來賣就要逮捕我嗎?」
露琺不禁露出抗拒的表情。幾周前,她曾經被迫進行剝掉電纜膠皮抽出銅線的工作,當時的收入則是用來繳清積欠的電費。
帶頭的刑警瞪向庫魯納。
「罪狀是對皇族進行恐怖攻擊,你是上午爆炸案的嫌犯。」
「咦咦~!」
如此大喊的是露琺。
「庫、庫魯納先生,就算您再怎麼對世間有所不滿,但您居然不惜做出這種事?」
「喂!不準說這種引人誤會的話!」
「就算您會做近乎犯罪或等同於犯罪的事情,但我認為您不會進行恐怖行動的說......」
「就說不是我了!你不是一直和我在一起嗎!」
「啊、說得也是......那個,警察先生,這是誤會......雖然可能不是誤會,但我覺得應該是誤會......」
一名女警從後方走向前,背上有一對刻意展露的翅膀,似乎是精靈。
「這邊也有你的拘捕令。」
「咦咦~!」
這名目光銳利的精靈以下巴示意。
「到外麵來。如果想抵抗,這邊也會采取因應的措施。明白吧?」
露琺感到畏懼,庫魯納則看向窗外。
外頭停著好幾輛車,應該是便衣警車。刻意沒有開一般的警車過來,是避免警笛聲驚動他們逃走。
而且各處都站著身穿便衣的男性,這也是為了避免他們逃走。如今也不能從窗戶逃跑了。
附近的公寓和民宅都沒人現身,這裏的居民清楚體會到,違抗公家勢力會遭遇什麼樣的後果。
「明白了,我會就範。」
庫魯納對刑警如此說著。
「聽話就對了。」
精靈刑警如此說著,露琺則已經受到打擊而茫然,隻能任憑處置。
庫魯納看向角落的珂瑪。
「那個家夥......」
「你想說她和你們無關?」
「不,她是我們的夥伴,應該說是主謀。」
「這樣啊,那麼,可以請你一起跟我們走嗎?」
聽到精靈刑警的這番話,珂瑪緩緩點了點頭。
「庫魯納先生......居然要珂瑪小姐背黑鍋,您真是爛透了......」
旁邊的露琺維持茫然的表情輕聲說著。
海麵沒有大浪,幾乎無風,而且天氣很好,不用擔心下雨,是非常適合進行船隻作業的日子。
芙蕾拉看向另一側,直到剛才還清晰可見的海岸線已經不見蹤影,這裏已經稱得上是外海了。搭船好幾個小時之後,才總算抵達預定地點並且下錨。
她來到船上甲板,與利格魯斯並肩而站。看似少年的這名神曲樂士,正在以手表確認時間。
精靈不需要手表。因為長壽,所以不用在意時間經過了多久,而且大部分的精靈認為時間沒有意義。其中當然也有精靈為了追求時尚而戴手表,這部分的拿捏頗為困難。
利格魯斯盯著表,不時看向海麵。這艘船前方不遠處停著一艘大型作業船。
船上設置一架巨大起重機,懸臂與鋼索從剛才就在運作。懸臂向船外突出直到海麵,好幾條粗壯的鋼索垂人海中。
隔著作業船的另一邊也停著一艘大船。這艘船是運輸專用的船舶,作業船會把拉上來的東西放到這艘船上。
一名身穿工作服,單手拿著無線電的男性走了過來。他指向海麵,對利格魯斯進行說明。
「......是嗎?謝謝你。」
利格魯斯道謝之後,作業員就離開了,
「似乎順利進行中。」
利格魯斯向芙蕾拉說明。
「原本以為會有點來不及,不過這樣就能親眼目睹這一幕,真是太好了。」
他露出微笑,芙蕾拉也跟著笑了。
兩人是搭乘這艘小船前來的。大型作業船從幾天之前就一直位於這片海域,他們則是受命前來監督。
「艾絲緹兒小姐說她等等也會來。」
「艾絲緹兒......也會來?」
「嗯。」
芙蕾拉微微皺眉。雖然並不討厭艾絲緹兒,拉爾薩·赫裏奧巴斯,但她經常會以「妹妹」稱呼芙蕾拉。精靈沒有人類那種血緣關係,所以聽她這麼稱呼,會令芙蕾拉感到困惑。何況柱名並不相同,兩人其實完全無關,但艾絲緹兒樂於營造這樣的關係。
艾絲緹兒原本是足以令任何人臣服的始祖精靈,但偶爾會展現這樣的怪癖,不知道是心血來潮還是在模仿人類。芙蕾拉不禁覺得,既然艾絲緹兒喜歡展現怪癖,真希望她躲進深山盡情表現就好。
「會用飛的過來嗎?」
「大概吧......不過或許會搭船。那個人很特別,會想采取和人類相同的行動。」
「應該是個性使然吧。」
芙蕾拉隻能如此回答。沒人知道艾絲緹兒真正的想法。
不過,芙蕾拉並不是無法體會她的心情。芙蕾拉當然擁有翅膀,也可以用飛的來到這裏,而且也比搭船快得多,但她刻意選擇與利格魯斯共同行動。
她將羈絆視為相當重要的存在。她認為既然要搭檔共事,就應該與人類站在相同的高度采取行動,與是否簽訂契約無關。
如果已經簽訂契約,肯定不隻工作的時候,而是無時無刻不在一起吧。既然為對方的音樂著迷,並且決定將自己獻給對方,會這麼做是理所當然的。
然而,令芙蕾拉想要簽訂這種契約的神曲樂士並不是她身旁的這個人。
「芙蕾拉。」
利格魯斯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是。」
「快拉上來了,我要讓你率先進去。」
他沒有轉過身來。
「要是不專心,我會很困擾的。」
「......是,恕我剛才失禮了。」
芙蕾拉繃緊神經。利格魯斯是優秀的神曲樂士,而且特征在於直覺非常敏銳,擅長依場中氣氛和個人舉止解讀對方的想法。
利格魯斯的語氣和往常一樣平穩,不過隻有當芙蕾拉想到他哥哥的事情時,會在話語裏夾雜責備的情緒。
很難想像這名天才少年會嫉妒別人,他應該處於受到稱羨的立場才對。他以克拉勒斯音樂學院曆屆最好的成績畢業,是大型神曲樂士派遣事務所主動聘請的才子,也擅長應付嫉妒他的人們。
即使如此,每次提到哥哥的時候,他臉上都會顯露複雜的情緒。他想讓哥哥回到神曲樂士世界的心意毫無虛假,但也同時抱持著競爭心態。即使沒有血緣關係,但這是基於親情而建立的情
感。
理解這一點的人,應該就隻有芙蕾拉以及頂頭上司琪立雅·莉瑪吧。一般來說,既然利格魯斯如此完美,就不會令人覺得他擁有多餘的情感。
然而利格魯斯的這種想法,令芙蕾拉感受到某種可愛的成分。以人類的立場來說,就像是弟弟想要的東西卻被哥哥搶走了,類似這樣的任性。這是受到期許必須完美的天才少年,唯一獲準可以擁有的任性。芙蕾拉會留在利格魯斯身邊,有部分原因就在於她喜歡這樣的可愛,此外神曲當然也是無懈可擊。
「現在專注於眼前的工作就好。」
利格魯斯的聲音傳入耳中。
「你平常喜歡誰的神曲都無妨,但這時候不行。」
「是。」
正如利格魯斯所說,芙蕾拉現在正與他搭檔共事,滿心期望想簽訂契約的那名對象,在這個時候必須放在一旁。
懸臂基部的絞車發出低沉的聲響,聽起來宛如猛獸的吼聲。海麵沒有任何遮蔽物,這個聲音應該會傳向遠方吧。
不過芙蕾拉心想,人類能打造如此巨大的船隻,甚至製造起重機和馬達,這種技術總是令她深感佩服。
芙蕾拉是精靈,比人類長壽許多,所以至今曾經目睹各式各樣的事物,其中包含從地表隆起形成的山脈,或是高聳入雲的神木。此外雖然隻是傳說,但她也聽說過精靈島有一座巨大建築物,而且當然不是由人類,是由精靈建造的。
然而人類製造的東西明顯不同。簡單來說,人類製造的東西,明顯蘊藏著某種意向。
大自然創造的物體沒有意向。雖然有些會令人認為是大地基於某種目的而創造的,不過基本上都隻是佇立於原地,沒有意誌,就隻是存在於那裏。精靈的建築物也是如此,會盡量運用大自然的元素,重視建築物與大自然的調和。
然而人類製造的東西就不同了,其中蘊藏著強烈的意向,有著明確的動機與目標;是用來讓人類活下去的道具,是用來征服大地的裝置。現在正在麵前運作的船隻與機械就是如此,看起來甚至是刻意在平靜的海麵作亂。
人類不會飛,無法在海麵行走。芙蕾拉認為既然這樣,一般來說就應該死心才對,但是人類這種生物不同,他們發明飛機打造船隻,不知死心為何物。
另一方麵,人類還會創造一些令精靈覺得沒必要的東西。比方說雕刻、繪畫,以及音樂。雖然音樂是精靈不可或缺的要素,但其他發明恐怕是隻有人類才想得到的。人類的能力,甚至創造出毫無生產力的東西。大多數精靈對這件事不以為意,因為他們認為自己比人類長壽許多,最後隻有自己會留在這個世界。人類則是會在奔走、戰鬥、精疲力盡之後消失。
也有少數精靈主張並非如此,認為人類遲早會解開大地萬物的秘密,甚至前往天上的係星。
連精靈都不知道星星的真麵目,但人類有可能會知道。這是真的嗎?雖然將來的事情無人知曉,不過能夠宣稱抵達天上繁星的未來確實存在著。如果是銀色的曆史家艾絲緹兒,她或許會這麼說:
「正因如此,精靈才會長壽。為了見證人類抵達的終點。」
芙蕾拉還沒有達到這種境地。但她知道人類蘊含著無比的潛力,擁有無限的可能性。
絞車發出低沉的聲響,鋼索沉入的海麵逐漸變色。
「......沉沒在這裏至今,已經多少年了?」
雖然隻是近乎自言自語的細語,但利格魯斯還是有所回應。
「十年......應該更久吧,我幾乎記不得了,不過有在圖書館看過當時的報導。」
「居然直到現在都沒有打撈。」
「因為那是一場被封印的事件。任何人都有一些不願提及的往事。」
「說妨礙......就有點誇張了,不過政府和媒體都會施加壓力。這次辛苦琪立雅所長了。不過,既然有人不願意打撈,也代表有人希望打撈。」
「也就是這次的委托人嗎?」
她不知道這次的委托人是誰,就隻是事務所高層單位接受委托,在檢討之後將任務分發下來,所以利格魯斯也不知道。
「我沒有實際見過委托人,隻聽說好像是某位退休的教授,還是富豪......或是政黨裏的反主流派係。」
利格魯斯的目光落在海麵。海麵的顏色已經出現明顯變化,感覺好像要冒出泡沫了。
芙蕾拉再度輕聲說道:
「......這艘船沉沒的經緯,我也聽說過。」
「嗯。」
「這個事件在庫魯納先生心中留下陰影。利格魯斯先生原本希望他能前來現場目睹嗎?」
「......大哥差不多該拋下往事了。我原本認為這是一次好機會,可惜......」
「看到十年多前的沉船,會令他有這種想法嗎?」
「麵對往事,就可以和往事訣別。」
芙蕾拉無法理解這種情感,她認為物體終究隻是物體罷了。精靈很長壽,會目睹各式各樣的事物與現象,沒辦法把所有事情都放在心上。
隻不過,她不會忘記自己曾經聽過的神曲。或許人類與精靈,在骨子裏有著共通之處。
「芙蕾拉對往事沒興趣?」
利格魯斯轉過頭來。芙蕾拉靜靜答道:
「這就難說了。」
「不過艾絲緹兒小姐似乎很喜歡。」
「她擁有無限的好奇心。」
不過艾絲緹兒的作風非常隨興。雖然說過會來這裏,卻不知道她是否會守約。這樣的她會願意被納入公司組織的旗下,也是耐人尋味的事情。
絞車運轉的部位發出響亮的聲音。即將要把沉船從海中拉到海麵,所以要改變齒輪比。由於負重程度和水中不同,一個不小心就會導致鋼索斷裂。
「......要出現了。」
隨著利格魯斯的這句話,某個物體從海麵現身。
是船身。由於長年以來沉沒於海底,所以油漆已經脫落,有許多貝類附在上頭。船在沉沒時應該沒有很老舊,但現在已經老朽不堪了。
而且更重要的,這並不是完整的船身,是包含船頭的一部分。由於不可能一次打撈整艘船,所以事先以機器切割。
船身流出的海水打在海麵,水花濺到兩人的臉上。
利格魯斯把手掌放在眼睛上方擋水,芙蕾拉則眯細眼睛沒有轉身,專注地凝視著船頭。
雖然模糊不清,但船頭寫著船名。上級精靈的雙眼,清楚辨識出上頭的文字。
寫在那裏的文字,是「藍皇冠」。
庫魯納等人被帶上便衣警車。嫌犯坐中間,警察坐在兩邊,一名嫌犯坐一輛車,合計三輛。
上車的時候,周圍也沒有人影,隻有一些居民稍微打開窗簾或房門偷看。
便衣警車這次光明正大地發出警笛聲疾駛。看他們連碰到紅燈都沒有停下來,或許是在防範劫囚吧。
隻不過以庫魯納的立場來說,警察根本不用擔心這種事。雖然他認識很多為錢賣命的人,但完全沒有人願意無條件相救,想藉由協助逮捕領取獎金的人反而很多。
便衣警車在路上行駛了好一陣子。
「下車。」
雖然繞了一大段路,卻是在附近的警察局停車,大概是避免有人跟蹤吧。以庫魯納的立場來說,這樣也是杞人憂天。
天已經完全黑了,庫魯納等人很快就移送到局裏接受刑警偵訊。
「已經罪證確鑿了。」
刑警如此說著。庫魯納的感想是「天啊,真的會講出這四個字」,簡直就是電視上的警匪影集。不過家裏的電視已經壞掉,所以後來都沒有在看。
庫魯納被帶到一間稱不上寬敞的偵訊室。雖然也可以隨便找個地方偵訊,但是對於炸彈恐怖攻擊的嫌犯可不能這麼做。
「所有證據都顯示你是犯人。」
「什麼證據?」
庫魯納如此詢問。雖然不應該對刑警使用這種語氣,但他抱持著「對公務員講什麼都不會有事」這種相當偏差的觀念。
「你覺得我會告訴嫌犯嗎?」
「告訴我吧,不然我要找律師。」
「要找就找吧,你有聘請律師的權利。」
但庫魯納並不認識律師。雖然認識曾經是律師,如今因為偽造文書與詐欺嫌疑而在逃的人,但是被通緝的他應該不可能幫忙。雖然也可以委由公設辯護律師處理,但庫魯納討厭律師這種職業,他認為與司法有關的都是壞人。
「要找嗎?」
庫魯納向刑警搖頭回答「不用了」。
「話說刑警老大,我的嫌疑是什麼?」
「剛才我應該說過了,我們懷疑你持有並使用危險物品,簡單來說就是懷疑你涉嫌進行恐怖攻擊。你的下手目標是皇族,輿論也不會放過你的。」
「我說過了,我沒做這種事。」
「有人目擊你出現在事發現場,也有好幾名警官作證。」
「我隻是在賣香蕉!」
「你以為未經許可就可以在街頭擺攤?你罪加一等了。」
這種事就各方麵來說都敬謝不敏。雖然和恐怖攻擊比起來,這種罪狀微乎其微,但是原本就不像樣的履曆表將會更加見不得人。
「我可不想因為賣劣質香蕉就被關。」
「好像已經爛掉了,吃過的人都在鬧肚子痛。」
庫魯納回想起當時把香蕉買光的人。原來他吃了?
「總之,香蕉的事情我可以網開一麵。」
刑警講得像是要做人情似的。
「不過,恐怖攻擊這方麵就不行了。」
「我反而希望這方麵網開一麵,隻追究香蕉的事情。」
「怎麼可能!這是皇太子遇襲的爆炸攻擊!你將會一輩子蹲苦窯!」
庫魯納可不想這樣。隻是去參觀就算了,但他可沒有怪胎到喜歡住監獄。
隻不過在最近,三餐沒有著落的人,似乎會故意犯個小罪,希望能藉此住進監獄。裏麵會提供健康的三餐,還會給予適度的運動,似乎在某些廢人之間頗受好評。
然而庫魯納即使同為廢人,卻是喜歡自由的那種人。
「我從來沒有碰過炸彈。」
「當時使用的炸彈是硝化纖維類型,那附近的住宅就有儲存這種玩意。」
「有這種事?」
雖然這麼說,但或許真的有人持有。那裏有很多人從事黑市買賣,無論炸彈或槍炮都弄得到。不過庫魯納所住的公寓,並沒有這種「不惜與黑市做生意」的人。
「在案發現場附近的目擊者裏,隻有你們的背景令人起疑。」
「隻是起疑就能當證據嗎!」
「有人密告。」
「誰?」
「知道的話,就不叫密告了。」
確實如此,因為這是匿名提供的情報。即使如此,光是一通密告就逮捕,總覺得這種做法太過火了。
「我不會做炸彈恐怖攻擊那麼誇張的事情,你可以問問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