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燈,
初上。
這個城市已經很少有這樣幽靜的馬路了,兩旁西式的小樓隱在梧桐樹後,顯得自然恬淡,很多附近的居民都喜歡在傍晚時分來這裏散步。
“你看那個人!”
“哪個?哪裏?”
“走過來了!你看呀。”
一個男人在妻子的耳語中懵懂地抬頭看了看,本來想數落妻子無聊而張開的嘴一下子定住了,形成一個尷尬的O型,看樣子已經忘了該說的話。
“請問這裏是久安路麼?”對麵走來的那個人倒先開口了。也許是那個人低沉卻不冷漠的聲音聽起來頗讓人舒服,那個窘態畢露的丈夫總算把嘴合上了,旁邊的妻子還算鎮定,接口說道:“對不起,先生,這裏不是久安路,這裏向南走,到路口右拐才是,不過現在不叫久安路了,現在叫文泉支路,四年前就和我們這條路並起來了,幸虧你問到我們,否則……”
在這種嘮叨的女人麵前唯一能做的就是閉嘴走開,否則恐怕這條路在四十年前叫什麼名字她也會告訴你,如果,她知道的話——那個問路的人禮貌地道了聲謝,就從他們麵前離開了。
“天!你!你怎麼還敢和他說那麼多話!”
“我覺得他不像壞人嘛,人家就是問個路,看把你嚇得……嘁,沒用!”
“你看見他頭上……”
“是啊,所以要你看呀。”
“還有他的眼睛,灰蒙蒙的,明明睜著,但我就是看不清他的眼珠。”
文泉支路。
“是這裏了。”那個人在綠色的指路牌前停了下來,從衣兜裏掏出一張卡片,湊到路燈下看了看。
現在的路燈都是白色的氣化燈,冷色調的燈光讓他那沒有一根頭發的頭顱看來更加刺眼,但更刺眼的卻是頭頂上的一條疤痕,從左邊的眉骨一直延伸到右耳後麵,約半指寬,呈深褐色——看不出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倒有點像一個拉鏈,似乎拉開它就可以看到那個人沸騰的腦漿。
久安路,15號,403室——淡黃色的卡片上隻有這麼幾個字。
“希望,路名改了門牌號沒有改。”那個人喃喃自語,“應該就在附近吧……可是我為什麼要到這裏來呢?我要來找誰呢?”
他幾乎是習慣性地把手伸到懷裏,指尖立刻摸到了一個立方型的物體。那個東西他已經撫mo、觀察過上百次了,但還是不知道那是什麼,就像……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誰。
十六格的階梯他已經走了四次,確切的說,是六十四格還差一格。
隻差一步,他就可以登上四樓,但他頓了一頓,沒有力量阻止他的腳步,似乎完全是軀體自動停下來的。
樓道裏溷濁的空氣夾雜著若有若無的天光,令他頭頂的那條疤痕看起來也在緩緩蠕動,活了一般。
“為什麼?”他又一次問道自己。
這時候他感覺懷裏那個東西振動的頻率越發激烈。
從他走近這棟釘著“15號”門牌的房子,那個東西就開始一下一下地撞擊著他的胸口。他立刻知道,要找的地方就是這裏——門前,有一株石榴樹的房子。他抬手摘了一片狹長的樹葉,放近唇邊,鼓氣吹出一聲尖銳的聲音。他也不知道自己這麼做的理由,但心髒原本緊隨那個東西共振般的跳動立時停止,恢複了自己的節奏。也許,是從前的一個習慣吧,他想,但什麼也記不起來。
上樓轉過扶梯,就是402,依稀可以從油漆斑駁中辨出門上的號碼。
他又把那片葉子移向嘴邊,作勢吐氣……但一聲遠比葉片振動更響的裂音自那扇門內猝然傳來!這聲音在寂靜的樓道中轟鳴而起,沒有任何征兆!
他右手微顫,鋒利的葉邊在他的下唇劃過,一道血痕無聲地出現在嘴角。
那聲音還在延續,聽起來像是什麼東西迸裂倒塌引起的連索反應。
他在門前站定,禮貌地曲起食指在門上輕輕敲了兩下,仿佛就像是到朋友家做客一般,可惜,門內的主人是誰他卻一無所知。
沒人應答——他揚了揚眉,握住黃銅的門把一扭,門就開了。
懷內的那個立方體猛地彈動起來,棱角直戳在他的心髒部位。他開門的右手飛快地一收,再去推門的時候那個立方體已經被他握在了手裏。
門,緩緩地向內開去……
所以,我首先看見的就是一隻手。
一隻握著一件東西的手。
雖然我正處於神智極度狂亂的狀態下,但那件東西實在是我從未見過的奇特,所以那一刹那,我完全被它所吸引,竟然暫時恢複了心智。事後想來,也許是那件東西正是我宿命的開始,冥冥中與我已有感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