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叫我沙吉(1 / 2)

我喜歡對著太陽做這個遊戲。眯起眼睛,看著一粒一粒的沙子重重地砸斷了太陽的金線,陽光和沙礫攪在一起,閃閃爍爍的,像一幅華麗而炫目的織錦。

有時,我不厭其煩地將沙子捧起,又任其漏下,隻為欣賞那瞬間的美麗。

我從小就是一個有點自閉的孩子,不合群,喜歡一個人玩。我可以一個人玩得有聲有色。我還喜歡胡思亂想,自閉的孩子都有這個毛病,胡思亂想是一種常玩常新的精神遊戲。

有一陣子,我非常非常熱愛沙子,當然,這肯定不是因為我姓沙的緣故。

離家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工地,隻打好基腳就停工了,一大片地荒著,荒地上墳一樣隆著一堆堆的沙子,我每天都去那裏玩。

我會用水把沙子浸濕,做成城堡、房子、城牆什麼的。這些都是我想象中的,在別人看來,它們也許什麼都不是。或者,我什麼都不做,隻是跪在沙礫上,雙手捧起沙子,高高地舉起,然後雙手分開一些,留出一道縫隙,沙子就從縫隙中漏下來。我盡量使它們漏得均勻一些,像流水一樣。

我喜歡對著太陽做這個遊戲。眯起眼睛,看著一粒一粒的沙子重重地砸斷了太陽的金線,陽光和沙礫攪在一起,閃閃爍爍的,像一幅華麗而炫目的織錦。

有時,我不厭其煩地將沙子捧起,又任其漏下,隻為欣賞那瞬間的美麗。

我的神態莊重嚴肅,像一個七八十歲的老嫗在做某種祭祀。

當然,我最喜歡玩的還是挖沙洞。

掏一個很深的坑,撿一些小樹枝架在上麵,再找幾張廢紙或塑料袋鋪在上麵,輕輕地蓋上一層薄薄的沙子。然後我閉上眼睛,自欺欺人地裝著一無所知的樣子朝前走去,每次都能準確無誤地陷在沙坑裏,我很“意外”地驚恐地大叫一聲,然後嘻嘻哈哈地樂上半天。

這天,我偽裝好一個沙洞,走到離它遠一點的地方,正準備閉上眼睛重蹈覆轍時,看見一個人朝這邊走來。

他背著陽光,身體的輪廓被套在一個金黃色的框子裏。我看不清他的臉,隻能斷定他是個男的,比我要大很多,但又不是一個真正的大人,是個小大人,我在心裏這麼叫他。

小大人一步一步朝這邊走過來,而且是對著沙洞走。他離沙洞越來越近了,我的心怦怦地歡跳起來——要知道,在我看來,這是唯一的一次真實的遊戲。

小大人離沙洞隻有一步了,我捂住了自己的嘴,不知是怕一顆緊張、快樂的心跳出來,還是怕自己忍不住會替他尖叫起來。

可是,他站住了,看著我。我趕緊扭過頭去,裝模作樣地東張西望。

突然,小大人對我笑了一下,然後一抬腳,一分不差地陷進了沙洞裏。

“啊哈——”我蹦了起來,憋了好久的歡叫終於衝出了喉嚨,比平時要響十倍。

然後,我咯咯咯地笑。小大人的樣子好狼狽,差不多是睡在了沙地上。但他一點兒也不惱,還和我一起大笑,並不理會一身的沙子。

笑夠了,我們坐在沙地上開始交談。這對我來說是一個奇跡,我很少和人交談,更不要說是陌生人。

“你叫什麼名字?”

“沙吉。”

我是告訴小大人他的額角沾了好些沙子,可能是很少說話的緣故,我說話時有的字一直咬不準,比如我常把“沙子”說成“沙吉”。他就以為我叫“沙吉”。

“哦,你姓沙?”他抓了一把沙子問我。

我點點頭。

“沙吉,是個特別的名字。如果叫沙莎就一般了,隻要姓沙,這個名字誰都會取。”

我本想糾正他的,可聽他這麼一說,我就不吭聲了。

“你會寫自己的名字嗎?”小大人又問。

我搖搖頭。

小大人就弄平一塊沙地,用手指寫了我的新名字——沙吉。然後抓住我的手教我寫。

小大人從後麵環住我,我差不多是靠在他懷裏,這樣學寫字,我覺得很舒服。

我還算聰明,寫了幾遍就學會了。小大人把沙子重新抹平,說:“再寫一遍。”

我默寫出來了。然後,仰起頭,有點得意地看著他。

我看見他的下頦有一道我小手指一般粗的月牙形的疤,嘴唇周圍有一圈細細的絨毛,讓我想起壞了的饅頭上的黴菌;我還看見他的睫毛又長又密,我活到六歲還沒見過誰有這麼長的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