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月聽得雲山霧罩,夙夜微一彈指,海市蜃樓中忽而玲瓏作響,妙音頻傳。
“我有幾枚音核,正愁沒有好樂曲,可否演奏一二曲目,容我收納在音核陣法中?”
霽月仰望空中傳來的音聲,如風入春鬆,冰泉嗚咽,不覺笑道:“驅敵之樂與宴樂歌舞不同,待我想想,晚些時候奏給你聽就是。”
夙夜頷首謝過,樂聲如鈴鐺叮咚響過眾人身際,蒹葭揚手朝夙夜笑道:“你要何樣的香品,隻管吩咐我和姽嫿。”夙夜道:“惑人心神,昏昏如醉即可。”蒹葭看了皎鏡一眼,“曼陀羅入酒?”皎鏡盯了夙夜問:“大巫師豈會中招?”夙夜笑道:“他手下的使蟲師,可不止那一個,再說,你別忘了北荒疫癘是怎麼來的?”
皎鏡一驚,回想起密密麻麻的那一筐老鼠,聽夙夜此意,伏藏莫非與藥師館有勾連?
“若要對付蟲子老鼠什麼的,用麻藥迷香都不夠,直接毒死算了!”皎鏡惡狠狠說道,人命關天,不能再留後患。
“毒死一萬隻老鼠,鼠屍和殘留毒物如何處置?”夙夜悠悠地問。
皎鏡想說放火燒了,又想到毒物未必能燃盡,受苦的仍是蒼堯百姓,不免苦思。蒹葭道:“無論是毒是麻,善後是個難題,夙夜你會有法子吧?”
“隻要能拘了來,我自有清除之法,不會生靈塗炭就是了。”
皎鏡一想也是,這妖怪有太多手段可以作弊,就算真有無數老鼠,夙夜也有法子料理後事,特意來問他,不過想給他個難堪罷了。皎鏡想通此事,索性不再理會夙夜,揚了揚手告辭。
“事不宜遲,我回屋去調配藥物。”
蒹葭自知夙夜救走紫顏後,這一年多來皎鏡始終不服氣,以為紫顏之疾既是人間病痛,就該由他救好,而非半途被夙夜拐跑,撈了一個無所不能的名聲。如此有了小小的積怨,每當提到夙夜,皎鏡言語就很不客氣,把對方當做假想敵。蒹葭知他有分寸,也不勸他,與靈法師相鬥須竭盡所能,如風雷試煉,過去後更上層樓。
雖然如此,夙夜這裏仍需解釋一二,蒹葭給紫顏使了個眼色,要他一起說和。紫顏一身鮮亮地走近,錦衣下氣色頗佳,夙夜笑道:“果然側側才是你的心藥。”紫顏的深眸盈滿笑意,瞥了皎鏡遠去的身影,道:“皎鏡一直想為我徹查病體,那是他的心結。”
夙夜心下明白,當年崎岷山十師會,皎鏡亦為湘妤想好了醫治的良策,可惜尚未一試,她已芳魂渺渺,死在法術之下。紫顏的宿疾,皎鏡一直在默默出力,待到疾病爆發,本是怪神醫最擅長的醫病時刻,隻是沒有熬到他出手,他半途李代桃僵,暗中劫了人去。
“皎鏡大師大人有大量,不會與我斤斤計較。他如此焦慮,其實另有原因。”夙夜放下心事,狡黠地一笑,看向蒹葭。蒹葭驀地一陣心跳,夙夜一本正經說了出來,“此事關乎大師的未來,不知當講不當講。”
蒹葭跺腳,“快說!婆婆媽媽,不是好漢。”妙目流轉,見眾人豎耳聽著,把夙夜往旁拉過,又叫紫顏擋著眾人視線,“你小聲講給我聽。”
夙夜笑道:“眼看盛典臨近,大師心中有個計較,想在盛典結束時達成……事關重大,於是心生焦躁,脾氣自然也壞些。又想著此事大成,就可早些抱兒子,於祖上也有交代……如此種種,大師不知如何開口,這幾日難免要心浮氣躁。”
紫顏聽得一頭汗,好在皎鏡不在,不然非和夙夜拚命不可。蒹葭翠袖掩口,雙蛾乍舒,笑眯眯聽完,拍手道:“這有何難?你們做個見證,請玉翎王賜婚,在盛典前辦完就得了。不然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六禮做下來慢的話半年也是有的,他豈不要急白了頭發?”
紫顏不敢稍露戲謔之色,忍笑正色道:“未免委屈了兩位。”蒹葭橫他一眼,“青鸞沒讓你為側側補辦婚事?好事成雙,要不然我們一起辦了?”紫顏哭笑不得,大覺頭痛,神色為難地瞪了夙夜一眼,責怪他偏要提起這個話題。
夙夜事不關己地望天,墨色的袍子輕輕蕩漾。
蒹葭寸眸剪水,嫣然一笑,“夙夜,不如你和青鸞也一起?還有墟葬一對、丹心一對、加上小傅他們一對,湊成六六大順,上上大吉!”
夙夜輕咳兩聲,他點出皎鏡的心思沒錯,偏偏忘了蒹葭跳脫的性子,一時作繭自縛,對她這般天馬行空,也是措手不及。
但是他的下一句話,讓蒹葭生出了一絲悵惘。
“青鸞已經是我的夫人。”她跟隨他多年,雖然超脫世外,他卻要給她一個名分。
蒹葭微微一怔,不禁為青鸞歡喜,遠遠地望了在和側側說話的好姐妹一眼,她眸光流轉,展眉笑道:“好,既是如此,我也不添亂,這就去瞧皎鏡。剛才是我說笑,等北荒事了,無垢坊和霽天閣必要好好操辦,你們就給我備好厚禮,等著孝敬吧!”言畢,朝不遠處的姽嫿打了個招呼,搖曳的羅綺驚起一地芳香,飄然而去。
紫顏斜睨夙夜一眼,“側側要喊你師公?你不是不能成親嗎?”
“我已經不是我。”夙夜奇怪地來了一句,突然沉默。
紫顏凝眸看去,墨色長袍化作混沌的光影,仿佛一層蒼茫肅然的狼煙環繞,蕭瑟的寒意自他腳底升起。一直以來,紫顏因擔心自身隱疾,不曾真的與側側結成連理,對於名分一事,心生愧疚,自然看得很重。而夙夜因背負靈法師的誓言,若破誓娶妻,就要像師父兜香一樣,功力盡失,紫顏不知為何他既保存了法力,又說青鸞已是他妻子。
夙夜的解釋,令人驚懼。
他已經不是他?紫顏自知看不出端倪,隻知眼前這人絕非法力咒語控製的人偶。他們有難,夙夜可以相助,而靈法師若是有難,又有誰能幫他?紫顏看清過他的容顏,夙夜此生經曆的波折劫難,超出凡俗的理解,相比之下自己那點挫折,真的不算是波瀾。
“千姿成為北帝,北荒一統,這是好事,也是壞事。”夙夜轉過話題,忽然笑道。紫顏回過神來,把他的話細細想了一遍,默然道:“北荒安危係於千姿一人,的確凶險之極。”
這晴空明媚的江山,恰似一爐嫋嫋香煙堆砌的浮華盛景,若是香燃盡了,再多瓊樓玉宇也會瞬間飄散。紫顏想了想又道:“隻等北荒這兒格局定下,桫欏誕下麟兒,千姿能夠太平做上十年北帝,到時安民和眾,人心歸一,即便將來他有何意外,北荒總不至大亂。”他自知千姿的麵相亦有變數,宿命雲雲,莫不可修改,因此不敢把話說得太滿。
夙夜冷笑道:“我等修道,有天地法則製約,一旦逆行天道,自會有老天收了你去。千姿勢大,位極尊貴,又有誰來製衡?他此刻意氣風發,自是一心為民牟利,可是你我縱然成仙,也未必算得準將來。”
紫顏沉吟半晌,天下帝王多有不仁,或窮兵黷武,或昏濁凶淫,故百姓世代盼一明君。可即使是明君,大有初時明睿仁德,久而幽昧潰亂的人在,將萬眾安危縈係在一個人身上,的確過於冒險。可是,哪怕十師般風華絕代的人物,也無法改變時代,紫顏心中幽然長歎,他們能做的無非懲惡揚善,查漏補缺,替萬民求太平而已。
“千姿之事,我來想辦法,總不會放任他將來違背初心。至於百年後會如何,不是我要擔心的事。到時你這個妖怪若還活著,就替我們看著他的後人吧。”紫顏坦然說道。
千秋萬代,一統北荒,這是絕無可能的妄想。但有過千姿繪就的壯闊麗景,後人就有了憧憬,再不想回到從前蒙昧蠻荒的日子。
夙夜朝諸師走去,如一葉孤零的飄蓬,紫顏想起他自稱超然俗世之外,不由搖頭一笑。夙夜對這塵間到底仍有牽絆,不然絕不會特意念叨千姿之事。
此時,元闕正比劃澤毗的布局,朝了海市蜃樓指點江山。紫顏打點精神,聽他說道:“整座王城堪天輿地,依風水之說重新整理過,尤其是長勝宮,背靠北荒龍脈主峰鶴舞山,城北壘土以萬福山為龍穴脊山,又借玉龍河水引導元氣,山水大會,固若金湯。至於長勝宮中各殿位置,則依據先天卦位,乾南坤北,離東坎西構建。若要對敵,在吉位設陣是否事半功倍?”
夙夜撫掌笑道:“確實省了不少事。”他單指疾點,海市蜃樓的城池上,現出諸天星辰和先天卦位,如晶砂閃爍,與宮殿遙相對應。
墟葬仰頭看著,撓頭對元闕道:“咦,你把我的話說完了。”元闕笑了笑,“豈敢,真要布陣禦敵,我就不懂了。”墟葬搖頭不信,“你先前進獻給王上的城寨防禦圖可有抄本?讓我參詳一下。”長生忙道:“我抄了一份,這就取來。”一路小跑去了。
墟葬拿出他煉製的幾幅輿圖畫卷,山水空濛,草木有情,一展出即有了世間年華流轉之意。夙夜眼中一亮,北荒的大好河山都聚在這丹青之上,以此為憑,借景幻形,足可迷惑敵人的眼睛。
他墨袖輕揚,數道霞光自輿圖上飛起,浩蕩地沒入海市蜃樓中。王城的氣息驀地一變,茫茫杳杳,化作一片楓林孤山,隻有白雲遠繞。
“這是披夷山。”
孤峰忽然被平靜的湖水淹沒,天色與碧水一般的青藍,眾人定睛再看時,海市蜃樓的景象已變作煙波浩渺的碧漓海子,無數叫作僧葵的小魚悠閑地暢遊其中。側側、長生與螢火想起了天生異香的若鰩人,懷舊地朝紫顏看去,卻發現他目光憂慮,盯著夙夜仿佛要看出花來。
湖水漸漸稀薄,如一道瓊玉堆砌的銀河,慢慢幻化成無邊的雪色。連綿的白雪,曼妙的身軀,像一個晶瑩剔透的冰雪美人。長生叫道:“水骨雪山!”三年前北荒之旅諸多細節,悉數記起。
“妙不可言。”夙夜對墟葬讚歎說道,他可用海市蜃樓幻化各地景致模樣,卻需耗費極大靈力,且徒有其形。墟葬的輿圖則是一路收集山水靈氣煉製而成,夙夜得其精髓,輕易就能調用山水之菁華,把景致盡數改變。
姽嫿在一旁石桌上排著香料,沉檀龍麝,蘭蕙甲煎,夙夜知她在設十方香陣,凝目細看半晌,不見她如何作勢,海市蜃樓上香煙如塵。
一時眾人如沐春風,天地間暖香融融,錦衣纏香縷,羅襪踏芳塵,半醉半仙。肅殺之氣驟然消彌殆盡,夙夜輕笑道:“好,有這個香陣護住全城,我就放心了,起碼他們無法用毒。”
丹心見了眾人的手段,越發不甘示弱,見縫插針地道:“這些天我做了連弩機、煙花炮,普通小兵就能用。前者最多可連發百箭,集中與散射皆可;後者可用迷香或藥物,原是受姽嫿啟發,想防疫用的,在城頭上布防也不錯。”
姽嫿俏笑問道:“你的煙花炮有何妙處?”丹心想了想,比畫道:“遠近高低可調,大小顏色可控,還有……勉強能在空中寫字。”
夙夜玉指再點,城池上架設了幾架連弩機和煙花炮,掏出一隻紙鶴丟去。鶴翅疾馳,一道清光電射城上,那連弩機自動發出一串箭矢,行雲流水,齊齊刺中鶴身。又見當空萬道霞光綻開,繁蕾仙葩,凝空驚豔。那光芒封霜壓雪般籠著紙鶴,紙鶴掙紮良久,鶴嘴中忽地遁出一道黑煙,想逃脫而去,不想霞光澄澈照遍四野,黑煙脫身不得,最終被一道彩光束縛,現出一粒隕鐵銀豆的原形。
“伏藏的手段大抵如此,明麵上的攻擊,掩飾暗中所為。”夙夜收了紙鶴和隕鐵,凝重的神色旋即散去,對丹心說道,“我擬得可相似?”
丹心笑道:“不愧是夙夜大師,我的煙花炮裏得加上符咒,才能真的逼出巫術。”
夙夜遙望空中雲霧,頗為無奈地說道:“其實,我想看煙花寫詩。”火藥一物,殺伐屠戮有太多戾氣,不如風花雪月來得有趣。丹心亦是少年心性,聞言拍手道:“好,我想想,回頭弄個打油詩氣死伏藏也好。”
長生取來了元闕的圖紙,夙夜墨袖一揮,城牆的防守頓變氣勢森嚴,石炮、強弩、火箭浩然出列,劍拔弩張,又有護城牆、羊馬牆、界壕、暗門等防禦如厚厚甲衣覆蓋。
丹心疑惑道:“這是防千軍萬馬攻城的,難道會有大軍殺到城下?”
“有備無患。伐虜軍這幾日若能攔下偷襲者,便用不著這些。”他輕揮衣袖,城頭恢複清明。
這聲色光影,風雲際會,未聽鼓角聲,已有滄桑氣。
青鸞牽了側側在旁凝看,見狀笑道:“我們好像無事可做呢。”側側想了想,新製的甲衣趕了不少成品,西域的輿圖也有了最新的繡品,這錦麗的山河有諸師合力,已然有了最大的保障。
她拍了拍師父的手,“龍袍和鳳衣早已完工,我們的確可以清閑一下。”傅傳紅兩手一攤,湊過來說道:“我也無事可做,隻等盛典過後再畫一幅北帝登基圖……小聲說,此刻也畫得出,你們扮扮就有了。”三人相視一笑。
“我有寶貝要請你們裁製。”夙夜望了青鸞與側側一眼,又對傅傳紅和紫顏笑道,“你們也逃不掉,這回是十師攜手禦敵,人人有份。”
青鸞略一凝眸,俏麵閃過慧黠的笑容,會意地對側側耳語。傅傳紅望了海市蜃樓的妙景出神,若有所思,全沒在意夙夜的話。
紫顏不知何時在石凳上坐下,不看那煙光四合的一城風物,倒了一杯茶,捏著填彩瓷杯沉默品茗。這是丹心燒製的茶具,傅傳紅繪的畫,瓷杯與盞托的彩釉上皆是紅綠相間,描繪的正是王城周遭的山水景致。
他眯著勾魂攝魄的一雙眼,凝視茶具。澤毗城池就像瓷器,雖然精美堅硬,重力之下卻也易碎。不知西域人的襲擊,會有多大的力量?幸好他從未對夙夜失去過信心。
但是,如果夙夜已不是原來的他,能不能頂住西域人?
這憂慮一閃而過,紫顏望了墨袍裏不動的身影,微微撐起了笑容。
諸師進行王城防禦推演後,夙夜丟給景範一卷明細單子,陳列了所需的物品裝備。那位驍馬幫主沒有被流水長的單子嚇倒,也無視天價的耗費,冷靜地說了一句:“今夜就到。”
待夙夜吩咐了紫顏諸人的差事,紫顏望了他笑道:“這等凡俗瑣事,你竟如此意動。”夙夜的眉目忽然浮出,笑顏如雪,泛了清冷的意味。
“看人心起波瀾,難道不是有趣的事嗎?”他抬頭注視雲間,萬裏長風,光影變幻,是天穹的吐納呼吸,以此體悟天道,可知循環動靜,不生不滅。而遠觀人間蒼生白骨的興亡悲歡,龍蛇起舞,貔虎爭鬥,也讓他洞徹哀樂相轉,乾坤變易的長消之道。
紫顏撇了撇嘴,不以為然地道:“你隻是好戰。”夙夜隱去容顏,像是重新蟄伏的蟲子,懶洋洋歎息道:“誰讓你不爭氣,冬眠了一年?難得十師意氣相投,又遇見這麼個少見的對手,就陪他玩一玩好了。”
“很少見到巫師?”
“唔,妖怪比較多。”夙夜撓頭,這種上古傳下的巫祝之術,若真遇到高手,是極振奮的事。諸界的術法不一,一旦通徹幽冥之後,常見的反而是修煉的妖魔鬼怪。
“下次抓個活的來看看?”紫顏好奇道。
夙夜失笑,隨意指了他身邊道:“這兒不就有嗎,你看不見而已。”
旁聽兩人說話的諸師,一個個無言而遁,紫顏莞爾笑道:“哎呀,和你一樣,都沒臉見人!”
夙夜哈哈大笑,青鸞忽然開口:“他說的是實話。”
紫顏玉容一僵,忙去看側側,見她在身邊巍然不動,這才安心。
青鸞笑了對夙夜道:“今夜你最辛苦,先去預備,我去側側那裏坐坐。”
夙夜朝諸人微一頷首,黑袍一蕩,青鸞走至側側麵前,清珮聲尤在輕響,他已影如煙消,飄然而逝。
在眾人腳不沾地的忙碌中,春風如剪刀,裁去了明亮的天空,留下一塊黑色的幕布。
這夜黑得不同尋常,城門早早關了,玉翎王遣散百官,嚴令守軍蟄伏,不許擅自出擊,全城戒嚴,百姓隻需在家中安守,即可得到獎賞。有諸師陪伴玉翎王,太師陰陽放心地駐守在舊王宮,看顧諸國來使及貴客。
千姿陪了桫欏,在長勝宮舞纓樓上遙望清天。盡管在萬家燈火映照下,黑夜邊緣有朦朧的螢光,但他頭頂那片天始終深邃如夢,甚至連一朵白雲也不敢逗留。
“你早點回去歇息。”千姿望著神色倦怠的桫欏,一臉關切。
“要出大事?”桫欏敏感地凝視他的眼,想摸一下他的手,又怕探知太多,令自己有無謂的憂傷。
千姿想了想,深眸中掠過一絲不安,又狠狠壓了下去,故作坦然地說道:“夙夜說有西域巫師會對我不利,十師布置了一天,不會有事。”
桫欏黛眉微顰,“西域的巫師?可惜我……”她想說她雖是巫女,除了透視人心之外,並不懂什麼巫術,無法與巫師抗衡。可是,如果他需要她出力,她會毫不猶豫地,把手按向任何人,即使對方是詭異莫測的巫師。
千姿讀懂了她欲語還休的深意,笑了搖頭,“你好好安胎,不要多想,這裏裏外外不知有多少埋伏,就等那人自投羅網。”
桫欏小心地捏了捏他的手,安心與他告別。是的,他心平氣和,寧靜如一泓秋水,不起波瀾,看來那個巫師,的確無甚可怕。
黑夜給出了另外一個解答。
仿佛在畏懼著遠方未知的人物,春夜的風從起初微微顫抖,到狂亂地扭動,隻用了短短片刻。桫欏此時進入了夢鄉,無邊無際的混沌黑暗,讓她沉迷不醒,茫茫黑夜中,有一縷無法察覺的黑光,驀然遁入了明光宮,埋伏下來,等待著良機。
遠在舞纓樓的千姿凝神眺望天際,向南,再向南,是西域梵羅軍偷襲的路線,是大巫師伏藏前進的路線。
這一場最終來臨的對決,隱隱有最後一擊的意味,容他鑲嵌勝利的寶石,裝點在皇者的冠冕上。
他從未想過會輸。
這一條沒有人走過的路,他的印跡,深刻綿延,由不得人攔路。
在千姿躊躇滿誌的沉思中,遠方的天空,亮起一團詭異的紅霧。如火如荼,鮮豔得如燃燒的妖花,迢迢席卷而來。紅霧中隱隱有呼嘯聲,是風在哭,夜在泣,夾雜了窸窸窣窣的響動,仿佛無數飛鳥振翅出林。
他凝目看去,紅霧一點點向城頭推進,與此同時,城內數個地方揚起一片血光,那紅霧就似看到明燈,歡喜地飄來聚合。
一張天網憑空而降。
就像是夜空上多了一層浩瀚的蒼穹,天香凝露,煙氣襲人,這濃軟芳香瞬間蔓延數裏,兜兜轉轉地把澤毗城籠罩其中。青灰色的羅煙像穿甲衣的衛士,肅然隔絕了入侵的紅霧,兩下裏纏繞撕打。
紅霧蠻不講理,徑直要闖進來,羅煙嫋嫋搖動著拒絕。紅霧發了狠,揚起尖利的清嘯,兀自拉長霧氣,凝成一道道箭氣,嗖嗖而至,想要射穿這層香氣橫溢的羅煙。
曉劍台上,爐香氤氳。
全城有墟葬與元闕布置的風水大陣,夙夜隻需催動其中八處陣眼埋設的靈符,徐徐散出皎鏡與蒹葭、姽嫿合製的天香,看嫋繞碧煙直衝霄漢,香靄芬芬,醺然如醉。
這一夜黑得早,全城百姓會忍不住困頓欲眠,睡得酣甜。夙夜微微一笑,攤開墟葬的輿圖畫卷,晶指點在一座山崖上。
“賦形結陣!”
城外濃雲薄霧吞吐中,霧氣凝結的箭叮叮不絕,刺向羅煙,不想卻紮到了堅韌的山岩上。澤毗城頭驟起高崖三千丈,任由千萬箭破空,巍然不動。紅色的箭氣再難寸進,粉身碎骨破裂了,旋即又凝聚起來。
與此同時,城中的血光盡數暗去,像被吹熄的燈,啞然守候在黑夜中。
血光既敗露了形跡,夙夜自然不會放過,當下墨袖輕揚,由青鸞與側側繡製的數十隻彩鳳翩然飛起,向了先前血光亮起的地方疾衝。潛伏在黑暗裏的血光察覺到了危機,卻不曾如驚鴻遠逝,一道道光芒竟不約而同往長勝宮裏衝來,很有幾分悍勇之氣。
夙夜輕輕念了一句咒語,疾飛的彩鳳展開錦繡織就的雙翼,全身燃起朱紅的火焰,傲然張嘴向血光撕咬而去。
噗——噗——數道血光被彩鳳吞沒。
餘下的血光搖身裂成千絲萬縷,穿越宮牆,拚得千百化身被彩鳳截住,隻要有一絲一縷逃脫,就能得償所願。彩鳳聲聲嘶鳴,婆娑清影當空散開,化作一隻隻伶俐的朱雀,叼起細若遊絲的血光吞下。
最終,有漏網之魚,嗅到了濃烈的王氣,於是風馳電摯向玉翎王的寢宮飛去。不遠處,一隻朱雀遙遙追著獵物,眼見越來越近,那絲縷血光突然加速,沒入殿中,直取寶座!
朱雀在寢宮外撲翅,冷眼看著自投羅網的血光。
寶座上斜倚著的玉翎王,似暝色下的青山,有幾分倦意。他無動於衷地凝看燈下的書卷,沒有留意到發絲般的血光,刹那就到了麵前。
冰雪相映的寒意,騰地升起。
血光忽然被凍住了似的,哀哀望著寶座後懸掛的一把劍。丹心煉製的禦劍,鏗鏘出鞘護主,一道雪色光寒如月,把遊絲劈作了遊魂。城外重新凝聚的紅霧如遭重擊,光芒越發黯淡。
寶座上的千姿渾然不覺,含笑握了書卷出神。
數十裏之外,伏藏一個踉蹌,對了遠處罵道:“好!竟然是易容了的人偶!”血光就是他的耳目,他親眼望見千姿的身形,不疑有假,誰知那惟妙惟肖的麵容、以假亂真的氣息,裹挾的卻是個人偶。
臨時搭建的祭台上,伏藏黑衣白帽,一臉肅然地站立。兩道濃烈的刀眉下,是細密皺紋堆砌的雙眼,狐狸般的淡褐眸子仿佛早就看淡了世事。他一貫自負、護短、多疑,此刻看著遠方森嚴護衛的城池,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他打開一隻藥瓶,毫不遲疑地吞下瓶中藥水,如醉漢醺然閉上了眼。再睜眼時,蒼老的眸子變得分外清亮,這夜的精神氣力都聚攏過來,仿佛在他身外凝就一件甲衣。伏藏兩腳不停地在祭台上奔走,騰雲踏霧,耗盡了的巫力再度附身,這一刻,他就是鬼神。
指尖牽引的一根紅線,遙遙淹沒在黑夜裏,遠處猝然傳來一聲悲號,伏藏沉吟中微微回牽紅線,城頭徘徊的紅霧紛紛散落,如春夜細雨遍灑大地,向了地底滲入而去。
上天無路,且去入地。
宮外一座青瓦白牆的院落中,被關押的阿爾斯蘭興奮地抓著牢門,呼叫著使蟲師。
“海智,你還不能使喚蟲子?”
使蟲師海智苦笑,指了脖子後貼的一張紙,“我撕不掉這張符。”阿爾斯蘭眯起雙眼,笑了笑,“你等著,大國師就在城外,我們馬上就能脫身。”
海智大喜,慷慨說道:“隻要沒了這張符,隨時能召喚蟲豸,送王子出城。”
“不,出城的事讓國師想辦法,你盡管把這裏鬧得天翻地覆,我要蒼堯人不得好死!”
“定不負王子所托。”
兩人隔了牢門躊躇滿誌,淡月如煙在夜空縹緲,像是隨時會被風吹去。尚未沉睡的人們,忽然聽到奇怪沉悶的聲音,似滾雷似奔馬似落石,千軍萬馬湧來。阿爾斯蘭眼中冒出精光,“來了!”
舞纓樓上寒風凜冽,千姿寒毛豎立,心頭驀地起了警兆。
全城內外,容身在犄角旮旯溝渠牆角的鼠類,不要命地衝出了棲息地。前方大河高牆,阻擋不了它們疾奔的細爪,輕輕一躍,如威風的騎士。灰鼠、黃鼠、花鼠、飛鼠、社鼠、倉鼠、田鼠、姬鼠、鼢鼠、沙鼠、豹鼠……無數有名目沒名目的老鼠,瞬間成了王城的主人,潮水般漫過街市,漫過禦道,向了長勝宮進發。
天香羅煙如一道錦圍,倏地向內收縮,其間掠過老鼠們靈活的身體,漾出醉人的香氣。不少老鼠細碎的步子變得淩亂,還有一些恍若不覺,跑得越發迅捷。那些步伐強韌的鼠類,背脊上一條紅線,兩眼通紅如幽靈。
有墟葬和元闕的布置,長勝宮潔淨得如一片聖地,落在老鼠眼中,就是誘惑口腹的美味,在清夜下散發濃濃幽香。
除了夙夜,諸師皆留守在舞纓樓中,高高俯瞰萬鼠齊奔的奇景。皎鏡想起當日在粟耶城的情形,取出那麵取自巫醫的鐵牌來。
藥師館主與伏藏之間,有何牽連?會不會是一個人?如是一個人,既懂巫術秘法又識醫藥毒理,與玉翎王為敵,始終是心腹之患。
他憂心忡忡地取出一張紙,蘸了朱砂寫下這個推論。
曉劍台的紫檀案上,泛黃的箋紙上,同時浮現出皎鏡的字,夙夜看了一眼,提筆落字。每一筆初寫就,皎鏡便看到龍飛鳳舞的字跡,如同顯靈。
“給我鐵牌”,夙夜如此寫道,皎鏡把鐵牌放到紙上,紙如雲毯卷了鐵牌,悠悠然飄向樓外。這偷天換日的手段,令千姿心中大定,望了遠處黑潮湧動的鼠群,對了輕歌笑道:“取棋盤來,我要和紫顏對弈一局。”
他轉頭去尋紫顏,那人斜倚欄杆,遙遙凝視曉劍台上飄忽的身影,眸中有憂慮之意。
“你在擔心夙夜大師?”
紫顏收回目光,魂魄歸體似的,若無其事地一笑,“他是個妖怪,何須我煩惱?看他一個人忙活,有些失落而已。”
“也是,除了給人偶易易容,今次竟沒用得著你的地方。”千姿雙眼盈笑,難得能打擊這一位,他很是愉快。
“你總有要求我的時候。”紫顏不在意地聳肩,世事這般難料,誰能永不低頭?
千姿沒有生氣,若有所思地沉吟。
舞纓樓中暖玉微香,眾人身上有靈符和香藥護體,並不懼敵人會搜尋到自己。青鸞與側側、蒹葭和姽嫿四人不理會外界短長,兀自玩著藏鉤之戲,傅傳紅和長生閑閑地倚在一旁觀看。墟葬略感不安地踱步,推算留守在天淵庭的娥眉、纖纖以及炎柳、玉葉的安危,與丹眉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話。丹心和元闕熱烈地議論城中的情形,好奇靈法與巫術的較量,璿璣則不時地偷看千姿一眼,腹誹離珠的婚事。皎鏡拎了兩個徒弟在欄杆旁,密切關注遠方的動靜,滿意地聽著卓伊勒和珠蘭唐娜連珠發問,再悠悠笑罵兩句,解答給他們聽。
羅煙密密圍在長勝宮外,這層錦障如銅牆鐵壁,吞吐青黑的煙雲,讓宮牆看去多了幾分詭異。夙夜之所以回縮防線,隻因此時的羅煙蘊含了太多毒氣,唯有長勝宮遠離百姓所在的坊市,內裏又有幽徑迷宮,足可應付來敵。
羅煙內的毒氣是皎鏡師徒從烏鴉果、狼毒、牧馬豆、麻黃、斷腸草、天蔓菁、蒼耳子、蓖麻子等草木果實中,提取大量毒液,混在香藥裏燃燒所致。有多種香藥為輔,即使殘留鼠屍,也不會造成鼠疫或傳染其他疾病,基本於人畜無害。
這毒煙是鼠類的克星,輕則麻痹、重則死亡,朦朧輕嵐過處,侵入城池中的洪水緩緩止住了前進的大潮,無數倒下的老鼠,令宮牆外成了混亂的泥沼。
那些背嵌紅線的利鼠雙眼越發通紅,沒了命地想爬上宮牆。往往行到一半,四肢癱軟,無奈墜下地來,後麵的老鼠踏了前麵的屍體而上,就這樣不斷地死亡,前進,再死亡。轉眼,牆外密密麻麻堆起了一人高的鼠屍,仍有不知死活的老鼠踏入到這亡靈之地,在毒煙的籠罩下,醺然無力地抽搐死去。
行屍走肉。
好在玉翎王提前下了宵禁,這瘋狂的生死之變,隻有漠漠宮牆做著殘忍的見證。
伏藏的眼線逐一死去,他並不在意,宮外那個小小的庭院,才是他的目標。此刻一團紅霧凝成一隻妖異豔麗的孔雀,掀開了牢房的屋頂,阿爾斯蘭從瓦礫碎石中抬起頭,輕巧地躍上孔雀。
那孔雀如有靈性,低下頭,啄去使蟲師頸後的符紙。
“海智,這裏交給你了。”孔雀振翅而去。
胖使蟲師一招手,不知何處飛來一大片成群舞虻,托起他肥胖的身軀,吃力地搬運到牢外。牢房的異變驚動了十幾個守衛,他們訝然看著越獄的使蟲師,急急忙忙抬弓射去。不想就在瞄準的時候,一隻甲蟲輕輕咬了守衛一口,隨後接二連三的慘叫響起,守衛們驀然發現手足爬滿了馱著硬殼的甲蟲,狠狠一捏,竟然不死。
他們一下子想起宮裏流傳的這位使蟲師的傳言,驚懼地退後數步,任由舞虻抬著海智,逍遙地離開了大牢。
海智望了王子遠去的方向,毅然看了長勝宮一眼。麵對強大的靈法師,他自知不敵,此時本是逃生的良機,可是王子既然深信他的手段,他想拚一個魚死網破,叫對方嚐嚐自己的厲害。
舞虻載了他在半空盤旋,海智低頭沉思,沒有發現一道幽黑的繩索,如夜的舌頭,悄然卷了過來。過於自信釀就了苦酒,正當他盤算複仇大計時,臃腫的身形卻被繩索輕易地捆住。任何時候都不要喪失警惕,海智後悔不迭,心下突突打了個激靈,以敵人的高明,難道是故意放走王子的?
他正想用法子向阿爾斯蘭示警,繩索那頭似有重力一拉,沉重的身軀頓時一躍幾十丈,越過長勝宮高高的圍牆。被宮牆上漂浮的毒煙迎頭兜住,海智昏昏沉沉,人事不醒地穿越夜空,如一個破舊包袱,落在曉劍台上。
“對付胖子果然要多使一份力。”夙夜喃喃說了一句。
他輕念咒語,海智的身形越縮越小,最後化作一粒黑丸,滴滴在地上打轉。他俯身用黑袖一抹,收了使蟲師,安然笑望遠方。
那張符,豈是輕易撕得去的?
虛虛實實,真真假假,才是幻術奧妙的真意。
遠方的伏藏不知夙夜的心思,見孔雀接到王子,越發沒了顧忌。死去的老鼠,更易散播疫病,到時整座城池會為玉翎王陪葬!一場登基盛典,就是繁華落盡的葬禮。
他擦亮火燭,點燃一隻獅形陶燈。
獅背上幽幽冒出一團火花,在月光下妖異舞蹈。這火焰如琉璃,融成晶瑩剔透的形狀,時而碧水軟柔,時而山巒青媚。
伏藏念動咒語,陶燈的燈芯依依指著宮城的方向。與此同時,數十裏之遙外,長勝宮中舞纓樓的一簇燈芯,慢慢移轉火焰,向了伏藏暗暗點頭。
伏藏咧嘴一笑,取出一把玉剪,輕輕剪落燈花。燈花攜了一小截烈焰,漸漸凝成一個苗條的女子形狀,在燈台上起舞。
舞纓樓中,所有的燭火騰地妖嬈扭動,掙脫了燈芯,凝就一個個小小人形。
墟葬首先發覺異象,眼見十多處燭台多了妖嬈的火人,立即用玉屑撒下一道橫線,隨手布下禁製,護住千姿與諸師。
拇指大的火人旋即靈巧地跳下燭台,噝噝在空中直越數尺,呼嘯而來。墟葬食指一彈,淩空射出兩枚金剛子,一陣奇異的音聲浮響四空。
弦織七彩,聲動九重,金剛子中竟似有仙樂飄飄,敲出無數錚錚樂音。這聲聲絲弦在空中泛起無形的波紋,如水波蕩漾,一層層催發出去,繁音撞落在一個火人上,嬌柔的小人扭轉腰肢,發出一聲哀鳴,就此煙消雲散。
兩枚金剛子遙遙相應,奏響絕然不同的聲樂,一者嗚嗚幽咽,一者鏗鏘決裂,如無形的手撥動整間宮室。如墜石,如破冰,如撼鈴,如觸玉,回旋往複的樂音密密交織在火人上,一聲聲響起,火人身形漸小,縮小到指甲大小後,金剛子驀地震出一陣聲波,所有火人便無奈地化作輕煙。
霽月秀目圓睜,未曾想音能消火,聲可滅焰,真不知夙夜如何用符咒在金剛子裏結成音陣,持續撥弦共鳴。她望得目不轉睛,見金剛子殺敵後靜靜懸浮空中,便看了墟葬一眼。
墟葬點點頭,霽月摘下一枚金剛子凝看,內裏竟是中空的,無數金銀兩色的弧光錯落有致地排列,精妙絕倫。她試了輕輕搖動,金剛子震出一片清緊急音,金銀光線高速流轉,折射曼妙的花紋,猶如穿了金線繡裙的舞娘香袖翻飛。
這是她奏過的樂音,可是猿鳴鶴唳,弦色有別,藏於音陣之中,聽來已是全然不同。
霽月入迷之時,墟葬如臨大敵地對千姿道:“請王上派人查看各處宮室。”千姿鳳目微微一顫,定定看他一眼,沉吟道:“大師可否陪我同去王後宮中?”墟葬想起夙夜先前私下裏的囑托,忙道:“敢不從命。”
千姿隱隱有不好的預感,隻是想到夙夜在曉劍台堅守,想到諸師光耀天地的手段,無端地有了信心。
這城池,便任由十師放手一搏。
“太好了,夙夜大師找到敵人所在,正打算追出城去!”輕歌看到夙夜發來的訊號,慌忙跑來稟告。千姿立即想到夙夜先前的退守,其實是誘敵深入的手段,不覺渾身一鬆,他自身是安全了,於是越發念著桫欏的安危。
“既是如此,諸位累了一夜,不必回天淵庭去了。輕歌,重錦宮那裏收拾出來,請諸位大師早些安置。”那是為日後諸王子公主準備的宮殿,大大小小有十數間殿閣。
墟葬搖頭道:“不必,天淵庭中我等已有布置,橫豎就在宮外,離得不遠,無需騷擾宮中。”千姿一聽,便囑咐輕歌護衛諸師離去。他叮囑完了,迫不及待地請墟葬同行,急急趕赴明光宮。
輕歌領了侍衛,帶紫顏等人往天淵庭行去。側側不安地跟在青鸞身後,想了想還是問道:“師父,夙夜雖然法力高強,獨自一人去追敵,你不擔心?”青鸞聞言止步,秀美的麵容上浮起洞徹的笑,“他與妖魔相鬥何止千百回,巫師終究還是人,既難不倒他,我當然不會擔心。”
側側想到夙夜的手段,心馳神往,旋即笑道:“好在今次紫顏隻需為人偶易容,不然,他要是真扮作千姿,就該輪到我心神不寧。”
青鸞微微一怔,思及夙夜有意無意說過的話,蹙眉道:“他說紫顏有大用,不用他操心,我也不明白他是何意。不過,他既說過你們百無禁忌,想來不會是什麼壞事。”
側側聽了,驀然心驚肉跳,隻覺風雨不歇,未來並不如想象的輕易。她兀自愁眉想了半晌,青鸞牽動她的手,搖了搖頭。側側自知亂了心,看著師父螺髻玉簪,出塵若仙,仿佛了悟世間因緣,又是歆羨又是心疼。
千裏追隨夙夜的青鸞,想來比留在紫顏身邊的她過得更艱難,要與那樣媲美神仙鬼怪的人物平分秋色,技藝高低已是其次,強大的心神信念最不可或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