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鴉劫 第一折 不教花瘦(1 / 3)

黯淡天氣。

巷子狹窄而幽深,趙扶風穿行其間,隻覺得天空都跟著逼仄了。路麵鋪著灰色石板,縫隙中露出幼嫩的草芽。極輕極淡的一痕綠,卻透出春天的消息。

長巷盡頭有兩扇清漆小門,門楣上鐫著“子歸居”三個篆字,古意盎然。趙扶風舒了一口氣,肯定自己找對了地方。不過眼前見到的一切實在是顛覆他的想象,他原以為“天機筆”連子歸的住所是雕梁畫棟、賓客盈門的。

饕餮獸麵銜著的銅環已被訪客摩挲得光潤無比,趙扶風握住圓環,叩響了門。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青衣小童探頭出來,見趙扶風衣衫襤褸,還當是來打秋風的,正要摸錢出來打發了他,忽然留意到他腰間佩刀,便將手籠在袖中,一本正經地道:“客人找誰?”

“敝姓趙,奉家師之命來拜見子歸先生。”趙扶風之前在劍花社跟人比武,贏了後便乘興而來,此刻見了小童的反應,始覺身上的衣服不妥,卻也來不及換了。

“客人稍等,我去問問秀管事。”小童掩上門。

片刻後出來一個容色穠豔而氣質疏淡的女子,把著門,冷冰冰地道:“敢問趙公子師承何處?奉哪一位尊長之命來見我家主人?”

“在下是南海神刀門的趙扶風,奉師父善城子之命來拜望子歸先生,懇請子歸先生撥冗指點晚輩的武功。”

“原來是善城先生的高徒,失敬了,請隨我來。”連秀人的態度頓時親切起來,領著趙扶風穿過庭院,將他安置到外堂。“主人午眠,不便打擾,請趙公子稍待。”

趙扶風發現小門之後別有洞天,廣闊的庭院裏遍植雪鬆、龍柏、榧樹以及白蘭,都是終年不凋的樹木。院外春意蕭疏,進得門來卻是滿目蒼翠,讓他心神一爽。長廊外有一棵石楠,已長出鮮紅的嫩葉,是滿院濃碧中最豔麗的一筆。

趙扶風等了良久,仍不見人來,續茶水的小丫鬟也不見了。天空紛紛揚揚地開始落雪,他踱到廊下,隻見薄薄雪片在空中飄舞,仿佛滿庭飛花,竟讓他覺得是春天的盛放,而不是冬天的踟躇。

一個裹著火狐披風的少女穿林踏雪而來,身姿輕盈,仿佛一簇跳動的火苗。她沿著小徑走到石楠樹下,踮起腳去摘枝葉,卻無論如何夠不著。趙扶風看不過去,掠過長廊,摘下一枝遞到她手中。

她接過紅葉,卻不道謝,反而責備道:“神刀門的清波樂步法很了不起麼?這樣竄出來,嚇人一跳。”趙扶風吃了一驚,想不到她在一起一落間就看出了自己的武功淵源。

風帽下露出一張瑩白的臉,眼珠烏溜溜的,嘴唇粉嫩嫩的,顏色純淨,光澤柔和。趙扶風不敢細看,將視線轉到廊下。

少女玩著手裏的紅葉,感歎道:“有內力護體就是好,這麼冷的天,還能穿得這麼輕便。跟你比起來,我簡直笨重得像衣櫥一樣。”

她的口氣有些羨慕,趙扶風卻有些尷尬,點點頭,沒說話。

“聽說南海很熱,一年四季都可以穿單衣,沒想到還流行這樣涼快的式樣。”

趙扶風實在繃不住了,低頭看著自己開了十七八道口子的單衫,笑嘻嘻地自嘲:“這倒不是圖涼快,所謂衣如飛鶉馬如狗,講的就是我這種落魄刀客啊。”

她睜大眼睛研究他的衣服,表情是形容不出的天真嬌柔:“噢,我明白了,你方才跟劍花社的方佳木動過手,他使出了惜花劍的絕招‘十八鬱金香’,但你全身而退,還傷了他的左肋。”

趙扶風嚇了一跳:“你怎麼知道?佳木變招很快,我隻擦傷了他的左臂。”

“你衣服上有十八個切口整齊的破洞,分布在十八個特定的穴位上,可以推斷是方佳木的手筆。如果要用神刀門的武功破他的‘十八鬱金香’,隻有‘一江春愁’的第三十一種變化才可以。倘若你出刀到位,就會傷他左肋。”

趙扶風越聽越驚,他隻知道連子歸通曉天下各門各派武功,沒想到他家裏的一個小姑娘都這樣有見識。

她好奇地道:“那劍花社的徐輝夜呢,你跟他交過手沒有?”

“還沒呢,有機會倒是想跟輝夜切磋一下的。”

“兩年前,我曾在虎丘見徐輝夜跟人決鬥,使一手純正的華山劍法。”她深思地道:“我從沒見過這樣簡約收斂的出手,總覺得這人所學,並不止於華山。”

他微笑。忍不住道:“請問子歸先生是姑娘的什麼人?”

“他是我外祖。”

趙扶風一愕,原來她就是江師叔的遺孤,師父提過的快雪師妹,便從衣囊中取出兩瓶藥,遞與她道:“這是家師善城子製的離火護心丹,原本要托子歸先生轉交給江師妹的,沒想到未見先生,先遇師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