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精言(2 / 2)

“生平以一舉鄉試為無上之榮,兩主司為不世之知己,此皆鄉曲小儒氣象,決非能有菲薄朝廷之見解者。……觀其種種標榜之法,錫侯之為人可知,要於文字獲罪,竟以大逆不道伏誅,則去之遠矣。陋儒了無大誌,乃竟如後世所謂國事之犯,以國家仇此匹夫,亦可見清廷之冤濫矣。”王錫侯實在是清朝的順民,卻正以忠順而被問成大逆,孟先生謂其以臨文不諱之故排列康熙雍正乾隆三帝之名,未免看得太高,其實恐怕還是列舉出來叫人家避用,不過老實地排列了,沒有後人那樣聰明說上一字是天地某黃之某,所以竟犯了彌天大罪耳。康熙中出版的王弘撰的《山誌》凡例中有雲:

“國諱無頒行定字,今亦依唐人例但闕一筆。”可見在清初這種事本不怎麼嚴密規定,又看見康熙時文人的手稿或抄本,玄字亦不全避,蓋當時或者就很隨便,錫侯習焉不察或不能觀察世變,在《南山集》《閑閑錄》各案發生之後,猶漫不經心,故有此禍。其實這也不能責備錫侯,專製之世,閉門家裏坐,禍從天上來,他自己亦不知道也。孟先生在論《閑閑錄》案中雲:

“實則草昧之國無法律之保障,人皆有重足之苦,無怪乾嘉士大夫屏棄百務,專以校勘考據為業,藉以消磨其文字之興,冀免指摘於一時,蓋亦捫舌括囊之道矣。”孟先生寫此文時在民國六年,慨乎其言之,今日讀此亦複令人慨然也。

查北平圖書館《善本書目乙編》四總集類有《國朝詩觀》十六卷,清王錫侯編,清乾隆三樹堂刻本,蓋是初集也。文化南渡,善本恐麇集於上海灘上矣,此《詩觀》亦不知何時可以有一見的眼福,孟先生所說的《經史鏡》似亦未必在北平,然則我所有的破爛的兩冊《書法精言》豈非《字貫》案中現在僅在的碩果乎。書雖不佳卻可寶貴,其中含有重大的意義,因為這是古今最可怕的以文字思想殺人的一種蠻俗的遺留品,固足以為曆史家的參考,且更將使唯理論者見之而沉思而恐怖也。民國廿五年三月十日,於北平知堂。

附記

清代文字獄考與禁書書目提要都是研究院的好題目,隻可惜還沒有人做。圖書館也該拚出一筆冤錢,多搜集禁書,不但可以供研究者之用,實在也是珍籍,應當寶重,雖然未必是善本。禁書的內容有些很無聊,如《書法精言》即是,上文雲冤錢者意即指此,然而錢雖冤卻又是值得花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