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1 / 2)

“死了的人是美人”

鬼說完就照照鏡子其實它才七寸大小

我見到C的時候,她的臉上已經沒有了戚容。因為事情已經過去多年。我上學時紛紛揚揚的傳聞已經歸於沉寂。那時我正在B城準備我的博士論文,C和她的丈夫就住在離我家不遠的地方,沿樹林走上一刻鍾。我們在每天散步之餘經常來往。

C那時候剛剛開始學習使用電腦打字,我做這方麵的論文,無形中也就成了老師。C的丈夫G是個有點奇怪的人,他不論走到哪,都戴著一個煙囪形的帽子,有時還是牛仔布做的,使人想到那是一節褲腿。走到街上總會引起笑聲,特別是德國的女孩子,經常會失聲大笑起來。

G在B城的時候,算是一位詩人,可是他不參加任何文人雅士的聚會,也不愛看電影,幾乎沒有什麼城市人的愛好。我所知道他唯一的愛好是借一塊兒磨刀石,給那些有時來看他的朋友磨刀。他一看見那些遲鈍的菜刀,就要感歎:“你們這些學工的!”他自稱是個木匠,在北京好多大學裏幹過活,我知道也講過課。他沒受過什麼正規教育,好像隻上過小學。他也給我講過他在草灘上放豬的事,這是他喜歡的事。他是放豬放成詩人的,評論家都這麼說。也有另一種說法,說他成為詩人是因為c。c和他原來住在兩個城市,他們是在火車上遇見的,後來C花了四年時間,柔和地拒絕他的求婚。這就不免使他變得思情萬端,憤世嫉俗起來,寫出大量情深意切而又話語顛倒的篇章,從而變成了一個詩歌流派的重要詩人。

後來他的經曆變得更加奇怪,如果說早年他的異常經曆,曆史、時代還要負責任的話(這也是評論家的普遍說法),那麼,他後來的經曆,簡直就無可推倭的要他自己負責了。他在B城令他的朋友們最迷神迷竅的事,是講他的海島。他是1988年初在那個島上登陸的,當時C夫人還帶著她才五個月的貝貝。他們在那開始了一種現代的原始生活,喝雨水、鋸木柴、燒陶碗、采貝,據說還養雞。養雞、追雞一節還被一個什麼人寫了,連照片一起出現在美國電腦網絡雜誌上,在我的計算機裏也出現過。

G在B城永遠做出一付思鄉的樣子,不是思念他那個據說有千年文化的古國,而是思念他那個住了五年的小島。“我真想一抬腿就回去了。”他這樣對我說了幾次。但是,到了他真正歸期來臨的時候,他卻沒有使用那張返程機票,隻是在B城搬了個房子。我去他家的時候,他神色警醒,站在一大堆他亂寫亂劃的字畫中間。我問他:有什麼可幫忙的嗎?他驚訝地看了我一眼,嘴裏含糊地咕嚕著:“以後,你們就幫助C吧。”他送給我太太一個石頭老虎,又給了我一張他本來準備賣掉的字畫。

G和C依舊住在B城,但是,卻像沉在井裏一般,沒有了聲息。後來有人說:他們回北京了;又有人說:是去了美國;還有一個模模糊糊最荒誕的傳聞出來,說G在島上有兩個妻子,一個是我當年看見的C,一個說是在北京就認識的,寫了好幾年信,後來也到海島上去了。他們一起生活。好像G和C都說起一個有著旗人血統的女孩,他們把她叫英兒,臉上帶著熟識讚賞的神色。

這不大可能。我對那個談論北京傳聞的同學說。據我了解。他們沒有分開過一個月以上。G夫人C是那麼欣悅、端莊又講究體統的人,他們可不是什麼現代主義者,很難想象有這樣的事情。而且如果G夫人不在家,G就會鑽進自己的屋子不出來。G對他的夫人C依賴到了驚人程度。不要說錢、鑰匙、證件這樣的事情,統歸他的夫人掌管,就連他寫信,出門找襪子、上衣,也少不了要向他的夫人請教。

“可是,G確確實實說過:一夫一妻製是天主教鬧出來的,把中國害苦了。我們中國人不能忘了祖宗。”

G是永遠有這種怪論的,比如他說:關鍵是娶好第一個媳婦。第一個娶不好,後邊全亂,之類。可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喝了啤酒。他是一點酒也不能喝的人,哪怕別人在喝,他也會暈,大家那會聽他說話,總是笑哈哈地看著G夫人C。

我說這不可能,不是說他沒有這方麵的想法,而是說他根本不可能去做,他並不是賈寶玉,沒有生活在大觀園裏;也不是李漁,甚至連《浮生六記》的時候也沒趕上,他怎麼可能在現代文明社會裏,想象娶兩個妻子呢!而那兩個妻子又怎麼能夠在現代文明社會裏一起生活呢!現在就是不講女權,至於最後誰也沒弄清楚他最終研究的是什麼。他心心念念不忘的是:要回到他的家鄉中學,把他的音樂老師推到河裏去。在B城的朋友,去他家幾乎都看過一個他喜愛的錄像,那是一些長角龍蝦,在西南太平洋的海底回遊。他同樣熱烈念念不忘的是,要去新西蘭捉這些龍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