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38年底,大上海。
夜,如水般沉寂。可淒的是,卻似一汪死水。紫陌紅塵,惟有時光能夠肆意穿梭,然而亦無力在此黯淡的天幕上濺起生命的漣漪。
此刻距離凇滬抗戰結束已逾一年,空氣裏卻仿佛依舊彌散著硝煙與血腥的味道。日本刺刀的寒光狂妄地籠罩了整座都市,時刻都在提醒著市民戰爭的繼續。
上海公共租界的一處隱蔽別墅內,四個男子正圍著一張桌子搓麻將。坐莊的那個男子年約四十,梳著背頭,穿一件黑色綢緞睡衣,一雙眼睛陰鷙有神。他抓牌打牌都極隨意,似乎並不注意輸贏。“三萬。”他甩出一張牌後,低聲言道:“傅宗耀最近越來越不像話了,我們上次派人和他聯絡,希望他能與我們合作,為我們提供一些在滬日軍的情報,可他竟一口拒絕了。而且之後他居然還暗中向日本人告密,搗毀了我們幾個秘密的交通站,看來此人不除,我們軍統今後在上海的工作會很被動。曦兄,你覺得呢?”
坐在他下家被稱作“曦兄”的年輕男子微微頷首,表示讚同。此人大約三十出頭,相貌英俊,眉目如畫,配上一身合體的淺色格紋西裝,更襯托得風度翩翩。他用細長的手指拈過一張牌,露開一看恰巧是張色彩鮮豔的“紅中”,便隨手打出,言道:“傅宗耀現在恐怕已經忘了自己是中國人了,看來是得給他見點‘紅’了。”聽他這樣一說,旁邊陪打的兩人亦心照不宣地點了點頭。
原來這不是一場簡單的娛樂牌局,而是一場絕密的地下特工會議。坐莊穿綢緞睡衣的男子名叫王天樹,乃是大名鼎鼎的“軍統”上海區區長;被他稱做“曦兄”的人名叫陳曦,乃是不久前剛奉命到上海協助工作的軍統局本部特派員;另外陪打的兩名男子一名龔述,一名薑謨,均為軍統上海區的高層幹部。
至於方才他們談話中所提到的“傅宗耀”,正是此刻上海灘紅極一時的巨奸罪魁。此人在大革命前曾做過上海總商會會長,北伐軍抵達上海前,他支持東南軍閥孫傳芳對抗北伐軍。失敗後蔣介石下令通緝他,迫其潛逃青島,依附在日本帝國主義勢力之下苟延殘喘。上海淪陷後,傅宗耀終於鹹魚翻身,竟然憑著過去在青島時和日本人建立的關係,在諸多老牌漢奸中“脫穎而出”,一躍“鬼袍加身”做了偽上海市市長。“軍統”見其在日本人麵前很吃得開,便想策動他反水,幫“軍統”搜集些日偽情報,可傅宗耀此時頗有些不可一世,根本未把“軍統”放在眼裏,非但一口拒絕,而且暗中向日本人通風報信,搗毀了幾個”軍統”的上海外圍組織,最終令“軍統”上海區的驕兵悍將們勃然大怒。
“曦兄,是否勞你給重慶局本部發份電文,就此次鋤奸行動請示下戴老板?畢竟傅宗耀身份不同嘛。”
王天樹側過身子對陳曦低語,嘴角漾笑過一絲凶狠。
“天樹兄客氣了。此事確實非同小可,很可能牽一發而動全身,我會盡快向局本部請示。不過姓傅的整人整到我們軍統頭上,也委實是活得不耐煩了。”陳曦點燃一支雪茄煙,吐出的煙圈旋繞四散,仿如生命的縹緲無常……
“軍統”——在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是一個令人望而生畏的名字,誠所謂“譽滿天下、誹亦隨之”。它的全稱叫“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其前身為蔣介石於1928年創立的“複興社”;1934年4月,蔣介石將南昌行營調查科與複興社特務處合並,成立“軍事委員會特務處”,由戴笠(黃埔6期)任處長;後又升格為“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仍由戴笠一手掌管,內勤設八大處室,外勤設區、站等組織,其上下人員私下裏一概以“老板”尊稱戴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