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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斤瀾\/
誰都有幾樣可口的東西。年輕時可口就行,年紀大了還要可胃可腸可養生。常吃不膩,常不吃想吃。我的幾樣裏頭,有一樣是豆腐。
豆腐太家常了,又便宜,天天吃頓頓吃也不犯難。不,我在北京住了四十年,頭五年方便,後來漸漸少見了。有幾年隻在過年時節,憑本買到磚頭塊似的凍豆腐。有幾年隔三岔五的來豆腐,但那長隊也排不起。近十年有了“農貿市場”,有“個體”豆腐,貴一點先不說,總有“火煙”味兒。據說那是製作過程中,點鹵用料的緣故。
叫人想念的東西,往往和故鄉和童年有關。我的豆腐卻關係不大,這東西十方圓通,老少無欺。
豆腐可以粗吃。我在京西農村裏,常見一位鋼廠工人下班回家,走過小店門口,見有豆腐,就要一雙筷子挑起一塊,連鹽麵兒也不撒,白嘴白豆腐,幾嘴給吧嗒下去了。可以用筷子挑起來吃的是北方豆腐,那也得冷天,半凍狀態。這位吃了一塊又一塊,連挑三塊不在話下。小店主人總是感動,陪著小聲說道:
“有火,心口有火。”
這是我眼見裏最豪放的豆腐吃家。
豆腐又“不厭精”、“不厭細”。素席上要的是豆製品,豆腐當仁不讓,可冷盤,可熱炒,可做湯頭壓軸。厚明老弟去年過早作古,我曾和他在普陀島上普陀寺中,吃過知客僧做東的一桌素菜。那仿製的雞鴨魚肉真是工藝品不消細說,一碗帶湯勾芡的豆腐羹,味道竟如“西施舌”。
“西施舌”是東海灘塗上產量極少的貝殼動物。十分鮮嫩,口感異常細膩。把名目起得那麼豔麗,那要加些想象。把豆腐做到這個地步,東道主若不是和尚,我就要主張起名“素西施舌”了。
北京“藥膳”的一份豆腐羹,放了些當歸、黃芪吧,價錢和一隻烤鴨差不多。我這個吃豆腐的,也覺得還是吃鴨子劃得來。
廚師做豆腐,總以為豆腐太“白”無味,重油,重味精。去年冬天上武夷山,住銀河飯店,恰好遇著旅遊淡年,冬天又是淡季。樓中竟隻有我們一幫五六個客人。主人殷勤接待,叫點菜,說上山需吃野味,麂、蛇、甲魚、狗肉都是弄得到的,我點了個豆腐。
主人以為玩笑,問:“怎麼做?”
“涼拌。”
“不下鍋?”
“生吃。”
端上來一中盤,盤底汪著醬油,醬油上麵汪著麻油。中間是方塊豆腐,汪汪一層碎蒜葉子。放到嘴裏品品,有沙沙細聲,那是味精多得化不開。
叫我想起東北一位作家,也是老弟,也過早辭世了。和他一起上館子,他會嗖地掏出五百克袋裝味精,不言聲,不由分說,滿盤滿碗花花灑將起來。
鄉鎮小酒店裏,坐在櫃台外邊小方桌上,若沒有盤子要一個飯碗也好,把一塊豆腐拌上小蔥,若不是小蔥時節,放半匙辣椒糊,或是鹽醃韭菜花,或撒上榨菜碎末,就是兩個指頭撮點細鹽上去也可以了。吃豆腐吃的是“白”味,加鹹加辣把“白”味提起來。
我老家善男信女逢齋吃素,或白事做素席,絕不會普陀寺那麼講究。卻有一樣一看就會的做法,能叫人吃葷時節也想起來。那是把豆腐切片,放在煎鍋裏用少許油,稍稍撒點細鹽,煎成兩麵黃。吃時,蘸“醬油醋”吃。
“醬油醋”,北方通稱“調料”,西南叫“蘸碟”、“蘸水”。這蘸著吃,是個好吃法,可以滿足各種口味,酸、甜、麻、辣、鹹還有蔥、薑、蒜、香菜,各種醬和豆腐都可和平共處,相反相成。連臭也會美起來,把臭豆腐的臭鹵,加些白糖、醋、香油,蘸鮮魚、鮮肉、白幹、熏幹,試試吧,別具一格。徽菜中有代表作“臭桂魚”可作旁證。
蘸著吃是吃法中最簡單,又最是“多層次”。這吃法可以吃到原物的味,又可以吃到“多元多味”。食譜上應當單立一章。
兩麵黃煎豆腐,我老家抬舉進魚類,叫“豆腐鯗”。不吃素時節也想吃,可以把白肉片夾著蘸著吃。
夾上豬頭肉片更好,豬頭肉中拱嘴部位尤佳,那部位“全天候”拱動,不但拱著吃食,還拱土拱槽拱圈,拱得部位不肥不瘦也不是肉皮,仿佛三者調和勻淨。
不能不想吃豆腐!
龍門武昌魚
\/古清生\/
有時候做夢,夢中有一條武昌魚在空中飛,它飛翔的姿態恬靜而優雅,鱗光閃閃,寬扁的身體劃過湛藍天空。好多年了,這樣的夢反複地做,我以為武昌魚是一隻水中的蝶,它吹起的水泡,像一串珍珠的歎息。那拂搖的綠藻,是柔波的彩裙。
北京的武昌魚,身份總有些不明。原來的武昌魚,生態圈是十分的小,便是在湖北鄂州的梁子湖至長江礬口段,秋末時,武昌魚浩浩蕩蕩從梁子湖一路下水經礬口入長江越冬,穿越兩岸金黃的水稻。春天柳絲吐綠,苦艾青青,武昌魚逆水而上,到梁子湖繁殖、成長,很抒情的樣子度過悠遊的夏季,飲著起源通山的高河清涼透徹的水,秋末複返長江。現在,這個生態圈好像有了問題,那便是礬口大閘,它阻止了武昌魚從湖到江的遷徙路線。鄂州舊時叫武昌,也稱吳都,更早時還是鄂國,是山西的鄂國人與長江的揚越人共同經營的地盤。北京的武昌魚,顯然不是梁子湖的武昌魚了,鄂國不是,楚國也不是。
梁子湖的武昌魚,是宜於清蒸的,它的鱗是白色的,清秀且有幾許調皮的模樣,它們其實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它們隻識得水藻與清冽之水。被漁網追捕的時候,它們選擇飛翔,劃破晨光中的朝霞,讓漁人捕一網霞光。清蒸的武昌魚,清甜鮮嫩,有蔥薑相佐,細的鹽末化於肉質之內,可以精細地吃。但是,北京的武昌魚,都是黑鱗,就有些許俠客的氣質。
烹製北京的武昌魚,選擇了多種方式,我覺得最好的形式,仍是醋烹。所謂醋烹,便是熱鍋,用壓榨花生油小火微煎(當今製油工藝分兩種,一是物理法的壓榨,一是化學法浸出法,浸出法製油會有殘餘溶劑),至武昌魚兩麵微黃,大火淋醋烈烹,佐一些致美齋老抽醬油,然後是蔥薑蒜鹽,可以勾上薄芡,令醋揮發以驅除泥腥味。這樣烹製的武昌魚,酸鮮柔嫩,而那揮之不去的泥腥味也就沒有了。若是喜歡辛辣味道,熱油時擱幾粒花椒和一兩個幹紅辣椒。
民以食為天,食以味為先,味以酸為首,酸甜苦辣鹹。北京的醋,王致和旗下的龍門米醋為老品牌,始創於1938年,以今日之工藝釀製的米醋,是為體態清亮、酸味柔和,以其烹武昌魚,便是南魚北味,適合在北京這個地方發生一些品飲事件,故也就取二者之名合而為一,叫做龍門武昌魚,實際也是武昌魚亦能跳龍門麼,北京這個地方,才是一個真正的龍門呢。但是粗淺地看上去,或者研究魚類的終極去處,真正的龍門還是人的嘴巴,跳進了多少鯉魚和多少武昌魚啊?真是繁不勝數的了,人不知,魚也不知。
一魚兩吃黃河鯉
\/姚雪垠\/
河南開封是曆史上的一座名城,如果談河南飲食,應該以開封為代表。北宋以後,設在開封的中央政權毀滅了,在杭州建立了新的朝廷。原在開封的皇親貴族和富豪大戶,或者消滅了,或者逃到南方了,其中多數逃到杭州了。“吃的文化”,在杭州突飛猛進,而在開封卻再也不能恢複了。但是開封畢竟是個有悠久曆史的古城,所以也有不少傳統名菜。例如黃河鯉魚在全國就很有名,而吃法也有特色。
當你在館子中點吃黃河鯉魚時,堂倌用拇指和食指緊捏著一條鯉魚的脊鰭來到你的麵前,那鯉魚大約有市尺八寸或一尺長,十分活潑,意思是讓你當麵驗看。堂倌滿臉堆笑地問你想怎樣吃:“焦炸,你老?糖醋溜,你老?要是兩吃,焦炸一半?糖醋溜一半?”一般吃客都喜歡一魚兩吃。
當你決定之後,堂倌當著客人的麵將鯉魚向地上一摔,提起半死的鯉魚退出,立刻送給紅案師傅。一般是先吃焦炸的一半,然後吃糖醋溜的一半。最後堂倌將吃剩的魚骨收走,過一陣端上來一盤盤絲細麵,將做好的魚骨湯向上一澆,發出響聲。這叫做魚骨焙麵。細麵又脆、又焦、又甜,不但色香味俱全,外加響聲。比其他常吃的葷萊,如爆雙脆、爆三脆,都有特點。
手把肉
\/汪曾祺\/
蒙古人從小吃慣羊肉,幾天吃不上羊肉就會想得慌。蒙古族舞蹈家斯琴高娃(蒙古族女的叫斯琴高娃的很多,跟那仁花一樣的普遍)到北京來,帶著她的女兒。她的女兒對北京的飯菜吃不慣。我們請她在晉陽飯莊吃飯,這小姑娘對紅燒海參、脆皮魚……統統不感興趣。我問她想吃什麼,“羊肉!”我把服務員叫來,問他們這兒有沒有羊肉,說隻有醬羊肉。“醬羊肉也行,鹹不鹹?”“不鹹。”端上來,是一盤羊犍子。小姑娘白嘴把一盤羊犍子都吃了。問她:“好吃不好吃?”“好吃!”她媽說:“這孩子!真是蒙古人!她到北京幾天,頭一回說‘好吃’。”
蒙古人非常好客,有人騎馬在草原上漫遊,什麼也不帶,隻背了一條羊腿。日落黃昏,看見一個蒙古包,下馬投宿。主人把他的羊腿解下來,隨即殺羊。吃飽了,喝足了,和主人一家同宿在蒙古包裏,酣然一覺。第二天主人送客上路,給他換了一條新的羊腿背上。這人在草原上走了一大圈,回家的時候還是背了一條羊腿,不過已經不知道換了多少次了。
“四人幫”肆虐時期,我們奉江青之命,寫一個劇本,搜集材料,曾經四下內蒙古。我在內蒙古學會了兩句蒙古話。蒙古族同誌說,會說這兩句話就餓不著。一句是“不達一的”——要吃的;一句是“莫哈一的”——要吃肉。“莫哈”泛指一切肉,特指羊肉(元雜劇有一出很特別,漢話和蒙古話摻和在一起唱。其中有一句是“莫哈整斤吞”,意思是整斤地吃羊肉)。果然,我從伊克昭盟到呼倫貝爾大草原,走了不少地方,吃了多次手把肉。
八九月是草原最美的時候。經過一夏天的雨水,草都長好了,草原一片碧綠。阿格長好了,灰背青長好了,阿格和灰背青是牲口最愛吃的草。草原上的草在我們看起來都是草,牧民卻對每一種草都叫得出名字。草裏有野蔥、野韭菜(蒙古人說他們那裏的羊肉不膻,是因為羊吃野蔥,自己把味解了)。到處開著五顏六色的花。羊這時也都上了膘了。
內蒙古的作家、幹部愛在這時候下草原,體驗生活,調查工作,也是為去“貼秋膘”。進了蒙古包,先喝奶茶。內蒙古的奶茶製法比較簡單,不像西藏的酥油茶那樣麻煩。隻是用鐵鍋坐一鍋水,水開後抓入一把茶葉,滾幾滾,加牛奶,放一把鹽,即得。我沒有覺得有太大的特點,但喝慣了會上癮的(蒙古人一天也離不開奶茶。很多人早起不吃東西,喝兩碗奶茶就去放羊)。擺了一桌子奶食,奶皮子、奶油(是稀的)、奶渣子……還有月餅、桃酥。客人喝著奶茶,蒙古包外已經支起大鍋,坐上水,殺羊了。蒙古人殺羊真是神速,不是用刀子捅死的,是掐斷羊的主動脈。羊掙紮都不掙紮,就死了。馬上開膛剝皮,工具隻有一把比水果刀略大一點的折刀。一會兒的工夫,羊皮就剝下來,抱到稍遠處曬著去了。看看殺羊的現場,連一滴血都不濺出,草還是幹幹淨淨的。
“手把肉”即白水煮切成大塊的羊肉。一手“把”著一大塊肉,用一柄蒙古刀自己割了吃。蒙古人用刀子割肉真有功夫。一塊肉吃完了,骨頭上連一根肉絲都不剩。有小孩子割剔得不淨,媽媽就會說:“吃幹淨了,別像那幹部似的!”幹部吃肉,不像牧民細心,也可能不大會使刀子。牧民對奶、對肉都有一種近似宗教情緒似的敬重,正如漢族的農民對糧食一樣,糟踏了,是罪過。吃手把肉過去是不預備佐料的,頂多放一碗鹽水,蘸了吃。現在也有一點佐料,醬油、韭菜花之類。因為是現殺、現煮、現吃,所以非常鮮嫩。在我一生中吃過的各種做法的羊肉中,我以為手把羊肉第一。如果要我給它一個評語,我將毫不猶豫地說:無與倫比!
吃肉,一般是要喝酒的。蒙古人極愛喝酒,而且幾乎每飲必醉。我在呼和浩特聽一個土默特旗的漢族幹部說“駱駝見了柳,蒙古人見了酒”,意思就走不動了——駱駝愛吃柳條。我以為這是一句現代俗話。偶讀一本宋人筆記,見有“駱駝見柳,蒙古見酒”之說,可見宋代已有此諺語,已經流傳幾百年了。可惜我把這本筆記的書名忘了。宋朝的蒙古人喝的大概是武鬆喝的那種煮酒,不會是白酒——蒸餾酒。白酒是元朝的時候才從阿拉伯傳進來的。
在達茂旗吃過一次“羊貝子”,即煮全羊。整隻羊放在大鍋裏煮。據說蒙古人吃隻煮三十分鍾,因為我們是漢族,怕太生了不敢吃,多煮了十五分鍾。整羊,剁去四蹄,趴在一個大銅盤裏。羊頭已經切下來,但仍放在脖子後麵的腔子上,上桌後再搬走。吃羊貝子有規矩,先由主客下刀,切下兩條脖子後麵的肉(相當於北京人所說的“上腦”部位),交叉斜搭在肩背上,然後其他客人才動刀,各自選取自己愛吃的部位。羊貝子真是夠嫩的,一刀切下去,會有血水滋出來。同去的編劇、導演,有的望而生畏,有的淺嚐即止,鄙人則吃了個不亦樂乎。羊肉越嫩越好。蒙古人認為煮久了的羊肉不好消化,誠然誠然。我吃了一肚子半生的羊肉,太平無事。
蒙古人真能吃肉。海拉爾有兩位書記到北京東來順吃涮羊肉,兩個人要了十四盤肉,服務員問:“你們吃得完嗎?”一個書記說:“前幾天我們在呼倫貝爾,五個人吃了一隻羊!”
蒙古人不是隻會吃手把肉,他們也會各種吃法。呼和浩特的燒羊腿,爛,嫩,鮮,入味。我尤其喜歡吃清蒸羊肉。我在四子王旗一家不大的飯館中吃過一次“拔絲羊尾”。我吃過拔絲山藥、拔絲土豆、拔絲蘋果、拔絲香蕉,從來沒聽說過羊尾可以拔絲。外麵有一層薄薄的脆殼,咬破了,裏麵好像什麼也沒有,一包清水,羊尾油已經化了。這東西隻宜供佛,人不能吃,因為太好吃了!
我在新疆唐巴拉牧場吃過哈薩克的手抓羊肉。做法與內蒙古的手把肉略似,也是大鍋清水煮,但切的肉塊較小,煮的時間稍長。肉熟後,下麵條,然後裝在大瓷盤裏端上來。下麵是麵,上麵是肉。主人以刀把肉切成小塊,客人以手抓肉及麵同吃。吃之前,由一個孩子執銅壺注水於客人之手。客人手上澆水後不能向後甩,隻能待其自幹,否則即是對主人不敬。銅壺頸細而長,壺身鏤花,有中亞風格。
煎餅花兒
\/馬瑞芳\/
一
每當讀到蒲鬆齡的《煎餅賦》:“圓如望月,大如銅鉦,薄似剡溪之紙,色似黃鶴之翎。”我總有一種特殊的親切感。
煎餅,是魯中人民的日常食物;煎餅,引起我對童年——五十年代的遐想。
鳥兒啁啾,天光方曙,哥哥姐姐就圍在廚房門口,像簷間嘰嘰喳喳的小雀,嗷嗷待哺:
“娘攤新煎餅嘍!”
“我要個黃斕的!”
“我要個軟和的!”
我不伸手。煎餅,攤得再好吧,能比得上對門油餅鋪的酥油餅好?假如我堅持“絕食”,沒準兒娘掏兩百塊錢(舊人民幣)給我買一片很窄很窄的油餅,上小學的幾員“大將”中,我最小,常受點特殊照顧。如果我的“絕食”換來的卻是“死科子”的訓斥,那說明娘連買青菜的錢也沒有了,我隻好去吃高粱煎餅。菜呢?自醃青蘿卜。剛斷奶的小妹一見煎餅,就咧嘴嚎啕,被特許吃細糧,大家常向她翻以白眼。統購統銷之初,細糧比例是相當小的。
使我十分惱火的是,三哥創作了一幅漫畫打趣我。他畫了個極醜的小妞兒,張著豁牙的嘴啃油餅,還圖文並茂,旁白曰:“這餅真香!”
家門口小商販的奚落,便令我尷尬。
“鹹漬漬,又酥又香的油餅哩,買塊帶著上學吧,小姑姑?”賣油餅的漢子說。
“買倆熱包子上學吧,小姑姑?羊肉煎包,一咬一包油!”那花白胡子又招呼道。
這些比我大幾十歲的人一本正經地叫我“姑姑”,頗令我悻悻然。“拄拐棍的孫子,穿開襠褲的爺爺”,轉彎抹角淨親戚,本是回族人的特點,不足為奇。隻是那花白胡子尤使我反感,從我記事,他就蹲在我家門口賣油煎包子,可直至我到省城上中學,我仍無從知曉,他那煎包究竟是不是“一咬一包油”!
對煎餅,我倒是也有好的回憶。當母親的煎餅囤露了底時,她就把那些七大八小、零零碎碎的煎餅花兒,用油鹽蔥花炒得鬆軟可口,大家吃起來,風卷殘雲,流星趕月,“脫一瞬兮他顧,旋回首兮淨光”,那副形象,實在登不得大雅之堂。
哥哥姐姐卻對煎餅深惡而痛絕。煎餅之製,“溲含米豆,磨如膠餳”,推磨的角色是他們。頭暈目眩倒也罷了,還常因此上學遲到。那位嚴厲得全縣聞名的中學校長,在大會上怒斥不守紀律者,就把他們三人“金榜題名”:
“某某,他的妹妹某某,他的弟弟某某,要特、特、特別地注意!”
因為學了語法,哥哥姐姐知道這“特、特、特別”表達的是十分嚴重的語氣,自不能等閑視之。更何況校長又每晨親自把守校門盤查呢!從此,他們雞鳴即起,天亮時已推完磨,背上書包走了。
油餅鋪的漢子來勸母來了:“過得這麼艱窘,還上什麼學?叫姑姑們下學吧!”
“我砸鍋賣鐵,也要供他們上學!”
母親的“聲明”頗有點兒“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意味兒。至於上學是為學本領,為建設社會主義,那是老師們教的,少先隊學的,是中學校長“特、特、特別”指出的。
經濟拮據,大家精神卻十分飽滿。東方未曉,分頭上學;夜晚,爭搶罩子燈下的“有利地形”讀書寫字。逢年過節,就揣上兩個煎餅,一齊去扭大秧歌。二哥在隊首開路,手持大鈸,威風凜凜。餘者身穿列寧服,腰係紅彩綢,載歌載舞:
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
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
民主政府愛人民哪,
共產黨的恩情說不完哪……
是啊,明朗的天!解放前,回回多是肩挑貿易,朝謀夕食,讀書人如鳳毛麟角。我家世傳中醫,算識文斷字了。可父親初中畢業即輟學。我出生那年(1942年),天災肆虐,因為連煎餅也吃不上,父親隻好將祖房抵了高利貸。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擺在爭食煎餅花兒的諸兄妹麵前的前程,或許是推車賣漿,或許是肩挑青菜,或許是烙油餅、賣煎包,如那花白胡子……
滄桑之變,解放了!土改中房子回來了,讀書的權利也獲得了。破屋足蔽風雨,兄妹你追我趕,大的讀,小的也讀;男的讀,女的也讀。“砸鍋賣鐵也供他們上學。”其實母親有多少鍋可砸?我們上學,靠的是人民助學金!
春苗逢喜雨,一日長三寸。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瓦藍瓦藍的天。
二
生活稍稍好起來,來了母親之謂“大亂鋼鐵”。曾點過哥哥姐姐名的中學校長向同學們宣布:“兩年進入共產主義!”
我是高中生了,已懂得兩道加法:馬克思的——共產主義\\u003d物質極大豐富+覺悟空前提高;列寧的——共產主義\\u003d蘇維埃政權+電氣化。
現實生活與導師的“加法”卻分道揚鑣了。
“電氣化”了:家中電燈的光亮令罩子燈退避三舍。隻是我們都失卻了爭光搶亮的興趣,在為“小高爐”夜以繼日搞運輸。什麼XYZ,什麼氧化還原反應、卷舌音,全丟在九霄雲外!我曾一宿搬三趟磚,一次兩塊,行程四十裏,食堂也實行“共產主義”了,地瓜蛋隨便吃!於是,我有了一道新加法:共產主義\\u003d一宿搬六塊磚+敞開供應大地瓜。隻是我的胃不作美,吃地瓜吃得直冒酸水。於是我不無向往:什麼時候吃上碗有油有鹽的煎餅花兒,這“共產主義”竟不要也罷了。
母親的鍋終於砸了。並非為了賣鐵供子女上學,而是裝進老太太們自製的坩堝中煉“優質鋼”。結果變成了一推青不青、紅不紅的海綿鐵。
等到中學校長預言共產主義到來的歲月,地瓜已變成了“高檔商品”。我們堂堂高等學府竟供應起狗都不予問津的“代食品”來。好在有中華民族的脊梁骨替我們承受“×分天災,×分人禍”的重壓,周恩來總理親自下令提高了大學生的助學金、夥食費,大學裏竟沒有出現餓殍。在浮腫病剛剛退去時,戎馬終生的陳毅元帥又在廣州會議上號召大學生向科學進軍,振臂一呼,應者雲集。我和哥哥姐姐都在家門口上大學。周末回家,又爭搶台燈下的有利地形,有的讀原子物理,有的鑽高等數學,有的讀《文心雕龍》……
那年考過了頭一門課,母親炒了些煎餅花兒,給三個吃夠了“瓜菜代”的大學生過“開齋節”。大家邊吃邊議論考試。我因為把托爾斯泰的生卒年月答錯了,俄蘇文學史能否得“優”?頗犯嘀咕。三哥又來訕笑我:“這叫旗開失敗,馬到垮台。你就是吃飯數第一,瞧,‘這餅真香’!”
我的臉“騰”地紅到耳根,仿佛又看到那幅捉弄人的漫畫,那啃油餅的大豁牙。在我們這些讀書人看來,學業上不能爭光,是比懶與饞,更為見不得人的。
物換星移,逝者如斯。一九七〇年,我那個見了煎餅就咧嘴哭的妹妹從醫學院畢業了。她是七兄妹中第七個大學生。我們則是回族醫生家第一代大學生。我們七人都曾抱著玫瑰色的理想去日夜攻讀考大學。有的向往親手發射中國第一顆人造衛星;有的企望成為當代的扁鵲、華佗,妙手回春,起死回生;有的憧憬下筆繡辭,揚手文飛,為民族文化平添春色。進了大學,更是人人矢誌握靈蛇之珠,個個力圖抱荊山之玉,五年寒窗,胼手胝足,朝詠外語於晨熹中,暮誦文獻於華燈下……
然而,十年浩劫,國難民憂:造反有理,讀書無用;“生兒不用識文字,鬥雞走馬勝讀書”;“案後一腔凍豬肉,所以名為薑侍郎”。我的大妹妹是學自動控製的,畢業時因為是“劉少奇的黨員”,被貶到縣城,分配當售貨員。據說,賣無線電元件對於工業大學五年製畢業生,仍算“專業對口”!我們另外的人呢,或靠邊站,或當“老牛”,或幹“火頭軍”。一言以蔽之曰:臭老九。泰然獨坐,百憂俱至;瀹茗對談,哀憤兩集:你的計劃成了水中月,她的打算變為鏡中花,我的勞動付諸東流水……我百思不得其解:母親用煎餅花兒,人民用助學金,供我們讀十七年書,難道是為了讓我們跟在地富反壞之後,忝列第九?我是何等懊惱煩悶啊!
三
前天,小妹對鏡糾正日語發音,忽然說:“我的下巴就是比我女兒的寬,歸根到底,我也是吃煎餅長大的,咀嚼肌格外發達。”
“你閨女不至於見了煎餅咧嘴就哭了?”我揭她的短。
“她最愛吃煎餅了。”小妹笑嘻嘻地說,“可你看,人家吃的什麼煎餅?”
說著,她從桌上拿起一包塑料紙包裝的糖酥煎餅。那是用小米加香蕉、菠蘿、桔子、白糖製成的,比一般糕點還要昂貴的山東名產。“文化革命”前,隻能從高級賓館買到,現在,泉城處處可見。並成為小妹母女的日常早點了。
母親不以為然,說:“如今,煎餅都成了甜的,咱可沒攤過……”
變甜者豈止是煎餅?還有我們的生活!閉門獨坐,讀書攻關;醇酒對酌,笑語綿綿:你提了講師,我升了工程師,她入了黨;你的論文得發表,我的設計已過關,他開始學第三門外國語。一言以蔽之:學以致用,爭做貢獻……
我丟一塊糖酥煎餅在口中嚼著,讚歎道:“香甜如飴,酥脆可口,這股甜蜜勁兒,真適合除四害後咱們老九的心境。”
三哥又挖苦我一句:“這餅真香!”
大家哄堂大笑。又一致斷定:“這糖酥煎餅花兒不及母親那有油有鹽的煎餅花兒可口。”
“為什麼呢?”我很感興趣地問。
有的說,這煎餅甜得發膩,失去了做魯中勞動人民主食的資格,因為山東人不嗜甜。
更多的卻說,因為母親的煎餅花兒引起大家對“早晨”的聯想。
不是嗎?那陣子,我們吃煎餅花兒,我們搶罩子燈亮兒,我們穿補丁衣服,弟弟揀哥哥的,妹妹拾姐姐的,清貧樸素,甚至不免寒酸。可我們這幫黃毛丫頭、毛頭小子,恰如初生的新中國,奮發向上,朝氣蓬勃!我們多想再揣上煎餅,哼著“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去扭大秧歌!那或許會使我們對失而複得的教書——讀書權利加倍地珍視;那或許能令我們將十年創傷留下的瘢痕盡快消除;那或許使我們在大學講堂、實驗室中、手術台上,更多地想到民族殷切的期望,國家複興的重責……
臘羊肉
\/賈平凹\/
1900年,庚子事變,慈禧太後愴惶出逃,避難西安,一日坐禦輦經城內橋梓口坡道,聞香停車,問:何處美味?答:鋪裏煮羊肉。便饞涎欲滴,派人購買,嚐之大喜,後賞金字招牌:“輦止坡。”
輦止坡的羊肉便是臘羊肉。本是百姓食物,太後竟也輦止;而在這以前,百姓更是早已馬止、步止,故此食品更朝換代數百年流傳不失。
製作此肉一醃:大瓷缸倒入井水,羊肉,帶骨鮮羊肉,皮麵相對折疊而放,撒精鹽、芒硝,夏醃一至兩天,春秋醃三至四天,冬醃四至五天,醃到肉裏外色紅。二煮:倒老鹵湯多少,倒清水多少,輔花椒、八角、桂皮、小茴香為料,旺火燒開,羊肉下鍋,老嫩分別,皮麵朝上,再燒開放鹽,爾後加蓋,武火文火煮四五個小時至肉爛。三撈:撇淨浮油,火壓來滅,燜半小時待湯溫下降,用長竹棍挑肉,放入瓷盤。四潷:肉皮麵上平放盤中,用原汁湯衝澆數遍,再小心以淨布揩幹。
因為是當年慈禧所留的遺風吧,此肉漸漸進入上流宴席,且趨熱愈來愈甚,已大有攀高枝之德性。近多年更有人以此作後門的見麵禮,致使聲名大壞。
錄者聲明:有人曾非議臘羊肉,建議將其開除出小吃之列。但念其畢街巷有賣;況且,以送臘羊肉走後門,罪應在送肉人而不在臘羊肉本身,故不從。
滿洲餑餑
\/鐵玉欽\/
肉與奶是滿族人的主食。曆史記載早年的滿族生活是“麵食酒醪,皆和以酪。”清朝入關前,滿族各部族間,戰爭十分頻繁,可以說是日有所戰。士兵們的主要食糧,是隨身攜帶的炒麵和馬奶。每當戰爭的空隙,士兵們便將係在馬身上的皮口袋解下來,探手入袋抓出炒麵來食。這種炒麵多是用高粱磨成的麵粉,做法是先將高粱去皮,“推”成米(去糠),然後再磨成麵粉。東北俗稱為“秫米麵”。秫米——高粱米這個詞就是由滿文的“高粱”一詞借用來的,滿語稱高粱為“siu’siu”音似“秫秫”,所以東北人將高粱米叫做“秫米”,高粱米麵就叫做“秫米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