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如一刀砍切得如此陡峭的山崖下麵那幾叢芭蕉林,我就想起了夜雨,因而就渴望這個有和風有陽光的下午下一場雨,不緊不慢、不急不驟,纏纏綿綿的那種雨,讓我落寞了一段時日,快要窒息的情緒和思想領受一番清雨那古典雅致的無窮況味。
我站在馬邊河清冽寂寥的身邊,遙望著業已難以遙望的一切。我在水邊,另一個我會在哪裏呢?縱然芭蕉雨夜就在此刻來臨,雨中的我就是這個我呢,還是那個我?難道我還有無盡的煩憂要讓自己不得自解自救?
愛情的名字已經作古了麼?愛情的秋池已經幹涸了麼?愛情的旅遊已經結束了麼?陽光下的芭蕉林,可隱伏著一段迷人的愛情細節,或者一串神秘的符號。歲月吃了它,不得要領,生命吃了它,怎麼還讓我如此孑然、煢煢又煢煢?是什麼神秘的力量把它給帶走了的?
又想起瓊瑤,這個專意煽情的女人,她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幾乎成了愛情的代名詞,她營造的愛情也幾乎是年青人的理想模式。她讓不諳世事的人為愛情而發了瘋。但她的作品我讀得不多,一本《窗外》,一本《燃燒吧,火鳥》。現在我還隱隱記得《燃燒吧,火鳥》中那首順口溜似的小詩:
誰人多事種芭蕉,早也瀟瀟,晚也瀟瀟?
是君心事太無聊,種了芭蕉,又怨芭蕉。
第三句記不得了,末句卻是:
風風雨雨常常有,管他瀟瀟不瀟瀟!
讀得讓人舒坦,可又有什麼用呢?芭蕉是什麼象征?它們能否遮住心中的風雨,擋開迷霧,了卻迷惘?它們能否烘托出孤單的人那一份懷想,從而導致愛與恨的升華、超逸和拯救?
隻是那層層疊疊的碧綠好象是永遠,緊逼到人的骨子裏去了。作為冷色調最愜意的綠,我明白了它所帶給靈魂的那一點詩意,有著詩意,任何個人作為個體,包括我,也該知足了的。
阿魯耶達,我在小鎮的集市上消磨著閑情,在意念的支使下轉悠。啊我,我是生活輕輕的閑者?我為了誰又來到古樸的小鎮?人頭攢動,歡聲笑語,漫天灰塵,像天上的陽光,腳畔的河水,樹上一雙親昵的鳥兒,一群不知道自己命運如何卻又無法或不願意去思索的羊,一些精美獨特的山貨,一個彝人的月琴聲……我同他們一樣,此刻的無憂無慮,正是彼時的詩意紛呈。
我在莽莽蒼蒼的山野毫無目的地、慢騰騰地行走,像一個筋疲力竭仍然興致盎然的流浪漢。要是有一把吉他該多美,我一路走來,一路隨意地彈唱,唱著寫給你的歌,把每條山路都唱成段段情腸,把每條溪流唱成生命淙淙流淌的血液,把每塊石頭唱得流出驚喜的眼淚,把每座山寨唱成愛的歸宿,把每條幽穀唱成愛情的回音,把牛羊唱成天使或天使的伴侶,把綠葉唱成菩提,把敲門聲唱成愛情的或友誼的降臨,把每一粒果實唱成金色的無恙的心髒,把風唱成流浪者無家可歸時的心願,把藍天唱成張望者的信仰,讓雨水在我的歌聲中進入內腑的幹烈之中,讓蟲蛇富有情趣和唯美的風尚,讓野獸在我的詠歎裏友善仁慈,讓死亡成為幸運的結果、幸福的甘美……我一路走來,一路彈唱,一路懷抱著對你的愛情,一路飄灑著青春的隨和、歲月的創想、生命的清香。啊,我這是到了哪裏啦?到哪裏我才敢收拾腳步而在愛的溫床上,月亮一樣地睡去?
我在深深的洞穴裏一坐就是很長很長的時辰,思維在殘壁幽垣之間來回。我坐著,像麵壁修煉的高人那樣,我於人世間強烈的欲望緩慢冷卻下去。這些洞穴是誰的結局?誰曾在這裏,又不留一點痕跡在這裏?是上帝的洞房?閻王爺的包間?上帝不在了,閻爺也不屑來此觀望,高人閑雲野鶴般的影蹤也成了風,那它們到底屬於哪一個遊手好閑之徒,哪一個業已混不出名堂的藝術家?此時,阿魯耶達,它們屬於我,屬於我身體的每一個部位,屬於我靈魂的每一個機件,屬於我靈感的每個組合,它們既屬於思想,也屬於情感。短暫的冷清之後,血液以更加迅捷的速度促使一種欲望無以遏製地誕生:我多想在此刻讓我的靈肉進入你的肉體,沒有思想,沒有邏輯,沒有道德,沒有榮譽,隻有兩具年青而飽含鮮亮和詩歌的肉體。大地不會發怒的,也不會嘲笑,也不會輕慢,它隻有寬容地讓我們在這裏,生存在這裏,進入愛情,進入生命。
二十多年來的生活積累告誡著我:人不是不敢擁有,而是無法擁有。即使擁有了,在某種程度上也隻是身外之物了。是的,當我們擁有時,我們其實已經完全失去了。
多少人在乞求他人替自己的生命安排秩序,尋找結果,而他們也將在某一天占據自己的心靈,並因心靈的複活而構成無邊的想象和力量,衝破一切粗鄙之樊籬,成為靈秀與徹悟。
生命之光照耀著我們的歲月;生命的意義如同它本身,是悟出來的。
人可以失去一切,但萬萬不可失去時間。
人可以上去親人、朋友和戀人,卻切切不可失去誠實、忠貞和善良。
我的幸福,就是我始終行走在個性的路上,享受我自己的風光。
在我看來,貧窮得隻剩下金錢並不需要貶斥,也不足為奇。金錢在一定範圍內是可愛和可能的,尤其是在我們這個追逐物欲的時代。在精神上,其實每個人都是相當貧窮的。那些封建的、保守的、落後的、頑劣的、墮落的、虛榮的、偽善的、低級的人人事事,怎麼說都不是高尚的。自吹高尚和高雅的人,即使他們物質上相當貧乏,他們的精神也一樣的低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