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姻緣(1 / 3)

春節終於來臨了。

這幾天街上到處都是拎著大包小包購買年貨的行人,每個人的臉上、身上都是一派喜氣洋洋,仿佛過年的快樂從人們的心裏溢了出來,流淌到了全身。家屬院裏,有猴急性子的小孩子提前點燃了爆竹,零零星星的爆竹聲提醒人們:過年了,該歇歇了!

黨森林翻了一下桌上的台曆,今天是臘月二十九。下班前,他整理了一大堆資料,準備帶回家,利用節日期間把寫寫停停、始終沒有完成的《混凝土路麵施工技術實踐》一書整理一下。這個課題是他根據這幾年在農村公路建設中,混凝土路麵施工標準不一、缺乏規範而選定的。

回到家裏,黨森林聽到廚房裏“叮叮咚咚”作響,他把資料往桌子上一放,推開了廚房門,隻見妻子常賢惠已經圍著圍裙在廚房裏忙碌開來。地上放了一大堆剛剛買回來的各種蔬菜和肉食品,高壓鍋“吱吱”地冒著熱氣,妻子在案板上仔細切著洗幹淨的豬肘子。他知道妻子要做豬肉肘花了。做肘花是妻子的一絕,但是做起來比較麻煩,她是從小跟著母親學會的。

她還常常把肘子的做法津津樂道地講給女同胞們聽:先要把豬肘洗淨,再用鑷子拔去豬毛,然後沿著筋膜輕鬆剪下骨頭,這是一個技巧活……

這道菜妻子幾乎每年春節都要做,做好後還要給隔壁鄰居送一些,隔壁鄰居也會把自家做好的拿手菜給她送來。這樣一湊,一大桌美味佳肴也就齊全了。

黨森林問妻子:“需要幫什麼忙嗎?”妻子說:“不用,一會兒你兒子就回來了,可能玲子也要來,你把餐桌收拾一下,準備吃飯。”

“坐飛機還是火車?誰去接的?”

“飛機,洪秘書長安排人接的。”妻子一臉的高興勁。

黨森林知道妻子說的玲子是市政府洪秘書長的女兒,大學剛畢業就安排到了秦州市駐京辦事處工作。洪秘書長的妻子和常賢惠是一個單位的,倆人走得也比較近,於是就把孩子的婚事往一起撮合。兩個孩子正好都在北京,也就聯係上了。至於是否談得來,隻有孩子們自己知道。

在此以前,常賢惠還給兒子介紹過幾個對象,都是秦州市裏有頭有麵的領導的女兒或親戚,如財政局長的女兒,民政局長的千金,公安局長的外甥女,還有一個副市長的侄女。這些對象也都和她的兒子黨超有過電話聯係,不知怎麼回事,最後一個都沒有成功。她打電話問過兒子,想了解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子的回答總是讓她莫名其妙,沒個準信。一會兒說好著呢,正在了解;一會兒說人家不著急,我也不著急;一會兒又說工作很忙,忙過這陣子馬上就決定。其實他一個對象的麵也沒有見,他心裏自有他的擇偶標準。

這次常賢惠聽說兒子要和洪秘書長的女兒玲子一起從北京回來,覺得一定有戲,而且她給兒子打電話讓和玲子一起回家吃飯,兒子也沒拒絕。

“叮咚”,門鈴響了,常賢惠幾乎是衝出廚房的。她迅速打開門,一股冷氣和兒子一起進了門。常賢惠側著頭,眼睛直往黨超身後瞅,黨超問:“看啥呢?”

“怎麼你一個人?玲子呢?”常賢惠一臉的失望。

“玲子回她家了啊,怎麼了?”

“不是說好一起回來吃飯嗎?”

“吃飯是你說的,人家又沒有答應。”

從母子倆的對話中,黨森林明白了一切,他知道妻子這次又白忙活了。母親總認為兒子是自己的組成部分,兒子的一切事情,做母親的都要知道,都要操心。這種操心往往是主觀臆斷的,有時候會產生臆想和幻覺,並會不由自主地按照自己想象的場景行事。

今天,她認定兒子會和玲子一起回來。她精心做了四涼四熱八個菜,高壓鍋裏熬了一大鍋兒子喜歡吃的八寶粥。做飯前她還特意把自己打扮了一番。先是洗了個頭,她留的是剪發頭,用毛巾擦幹後,攏一攏就成型了。然後取出前幾天新買的桃紅色羊絨衫,穿好後在鏡子前比劃了好半天,她吸了吸微微隆起的肚子,挺了挺胸,覺得身材還過得去。她感覺嘴唇有點幹,特意塗了點潤唇膏,抿了抿嘴唇,才滿意地跨進了廚房。

她在想:玲子進門後會稱呼自己什麼呢?嗯,一定會說“常阿姨好”!叫媽的火候還沒有到。第一次來家裏,又說了“常阿姨好”,要不要準備個紅包呢?要,過年是要給晚輩發紅包的!她打開抽屜找到一個紅包,上麵寫著“恭喜發財”,不行,太俗了!她又找了一個,上麵寫著“百年好合”,也不行,為時過早!她翻了翻又找出一個,上麵寫著“吉祥如意”,這個可以。她數了兩千元裝了進去,想了想,又抽出了一千元,覺得兩千元多了點;第一次給這麼多,下一次就被動了,應該循序漸進,逐步加碼,當然還要視其表現,考慮加碼的多少。

看來她今天是白忙活了。黨超放下行李後,先到奶奶房子問候了奶奶,這才到客廳見爸媽。剛進門時母親的問話提示他,今天一定是一個“三堂會審”的局麵,他已經做好了接受“審訊”的心理準備。

客廳裏,常賢惠拿著電視遙控器,心不在焉地換著台,黨森林把妻子做好的飯菜正往餐桌上擺放。

“吃飯,吃飯,邊吃邊說。”黨森林已經擺好了飯菜,又麻利地分了兩盤子菜,給母親端到了房間。黨超拉著母親的手,坐到了餐桌上。

大家坐在了一起,卻沒有人說話了。眼看碟子快空了,黨森林首先打破尷尬說:“聽你媽說,你是和玲子一起回來的?”

“是啊!坐的一個航班。”黨超說。

“聽你媽說,你們聯係上了?”

“本來就認識,聯係是很正常的事情啊!”

“聽你媽說你們談上了?”

“怎麼老是‘你媽說’,你就不會關心關心兒子的事情?你也不算算過年後都多大了?我們局長都抱上孫子了,樓下老張家這幾天就張羅著給兒子結婚呢!這一撥人都結婚了,我把多少禮金都送出去了。”常賢惠衝著父子倆開了火。

她說的送禮金,並不是嫌錢花得多了,是說兒子落後了。因為這幾年,隻要遇見熟人,他們必問起兒子的婚姻問題,她隻能含糊其詞地回答“快了快了”。但幾年過去了,卻還是沒有著落,好像兒子有什麼缺陷,找不到對象似的。

“見過剩菜剩飯,沒見過剩男剩女。結婚不在遲早,麵包會有的,牛奶會有的,孫子早晚會有的。”黨森林說完,自己笑了。

“怎麼能不急?過年都二十七了,找對象不是買東西,看上了就拿走,談戀愛要時間,磨蹭幾年,就三十了。”

“你們不要操心,相信我的能力,最近單位分了自建房,過年後就裝修,年底就結婚。”

“什麼?年底結婚?”常賢惠眼裏放出了異樣的光芒。

“房子多大?多少錢?”黨森林問道。

“九十八平米,兩室一廳,四千元一平米。”

“年底和誰結婚?”常賢惠迫不及待地問道。

“過幾天就來看望你們,人家母女倆已經到省城了,城裏有他們的親戚,你們就準備接待吧!”

黨超突然冒出的幾句話,使黨森林兩口子愣了神。這無疑是給他們帶來了驚喜,但這驚喜有點兒突然,突然得使人措手不及。兒子總是這樣,自己的事情自己辦,其間的困難周折,自己一個人承擔,從來不告訴父母。房子和媳婦是壓在常賢惠心裏的石頭,想起來就沉甸甸地難受。這下兩個難題都解決了,猶如一河冰川頃刻間融化了……

常賢惠有滿肚子的話要往外傾倒,好像奔騰的河水急於衝破堤壩那般——對象是做什麼的?什麼文化程度?長得什麼樣?家裏都有什麼人?幹什麼工作?什麼時候來家裏?等等等等。但此刻又不知道從哪裏問起,猶如即將要泄洪的閘門,越是著急越抬不起來。

黨森林看著妻子急切而渴望的目光,對黨超說:“怎麼認識的?說來聽聽。”

“先認識的是她媽,後來才認識她。”

“怎麼回事?快說!”常賢惠顯然耐不住性子了。

黨超放下筷子說:“吃飽了!說來話長啊。”

常賢惠馬上倒了一杯水,放到兒子麵前,然後調整坐姿,雙手抱拳,支撐著下巴,目光中閃著星星,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黨超,好像要聆聽一位大領導講話似的。

黨森林想笑,但又忍住了,其實,他也想聽聽事情的來龍去脈。

黨超說的“先認識的是她媽,後來才認識她”並不是賣關子,真實情況就是如此。

在北京工作的年輕人,在沒有買房子前大多都是租房子住。黨超就和同單位的一個叫李彬彬的同事合租了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李彬彬是河北人,比黨超大幾歲,上下班開著一輛二手雪佛蘭轎車,黨超也就坐著他的車上下班。

李彬彬的妻子在河北老家一個市裏的稅務局搞工會工作,據說是當地稅務係統的一枝花,周末常常來北京看望丈夫,一來二去也就和黨超熟悉了。小兩口異常關心黨超的婚事,先後給他介紹了兩個對象,工作、長相等各方麵條件都不錯,但她們都嫌黨超無房無車,就沒有繼續談下去。黨超心裏有數,凡是見麵就談房和車的女人與他就不在一個層麵,長得再漂亮也打動不了他的心。

有一天下午,李彬彬和黨超在小區散步,走到一輛白色寶馬轎車前,李彬彬突然停住了腳步。他指著這輛寶馬車說:“昨天我看見從這輛車上下來一個美女,個頭高挑,穿著卡其色風衣,留著齊肩短發,走起路來目不斜視,氣宇軒昂,非一般人也。如果能夠和她說說話、握個手我就徹底醉了。”黨超聽得很認真,但沒有表露任何神情,隻是默默地記下了車牌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