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交班(1 / 2)

魏凡海和黨森林的交接工作整整進行了一個下午。所謂交接,也就是聊一聊以往的工作,目前的困難,今後的打算,當然還有人員思想狀況等等。最後魏凡海說:“不要急,慢慢了解,慢慢來,我說得多了容易讓你先入為主,反而不利於開展工作。我走了以後,有事電話聯係。”魏凡海所說的“走了”,是指他將接受湖南省一個橋梁項目部的邀請,擔任橋梁工程師,這個工程是湖南省的重點項目之一,工期一年。黨森林握著魏凡海的手說:“到外地工作一定要注意身體,有事情就和家裏聯係,這裏永遠都是你的家。”魏凡海聽了這句話,心裏有了些許感動。

這位專家型的領導,辦事認真,為人本分,不事張揚。他的名片上隻有一行字——交通局局長魏凡海。其實他還是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的專家,有人叫他把這個也印上去,他說:“享受津貼其實最早就是生活補助,後來變成了一種待遇,有什麼好宣揚的?就像有些貧困縣縣長的名片上要印上‘國家級貧困縣’一樣,都不嫌丟人。”他常常給人說,他喜歡搞專業,不擅長搞行政工作——專業單純,行政複雜,專業是技術,行政是藝術,他玩不轉藝術。今天他順利地和黨森林交接了工作,渾身有一種說不出的輕鬆和愉悅。

黨森林在魏凡海走後,點燃一支煙,吸了幾口又撚滅了。他平時不抽煙,隻有在情緒異常喜悅,或異常憤怒,或異常煩惱,或異常苦悶的時候不由自主地抽幾口。此刻他為什麼抽煙?自己也說不清楚。

翻了近期的財務報表、審計報告和項目進度表,結合魏凡海和他幾個小時的交談,他對這個新單位的印象是:半拉子工程多,工程欠賬多,企業困難多,上訪事件多,民事案件多,上級要求高,工作壓力大……這是個什麼單位啊?竟然有那麼多人爭著要來。組織當初安排他到這裏工作時並沒有征求他的意見,若征求,他可能會猶豫,但不會拒絕;但他如果知道這裏是如此的現狀,他是肯定會拒絕的。那些所謂交通局不缺錢、收費站就是在印鈔票、職工富得流油、獎金不計其數等傳聞,不過是局外人的主觀臆想而已。

為了進一步了解情況,第二天,黨森林用了一整天時間找局各位副職和各科長談話。

他第一個找的是副局長靳高明。靳高明到辦公室後,還沒有等黨森林開口,就把黨森林昨天就任時的講話恭維了一番,說他聽到好多反映,大家一致認為新局長是一個辦實事、說實話、雷厲風行的領導,跟著這樣的領導一定能夠學到好多東西,也一定能夠擺脫當前的困境;還說新局長剛到就和職工打成一片,在職工食堂吃飯,給領導班子帶了一個好頭……

“停,停!”黨森林打斷了靳高明的話說:“你剛才說能夠擺脫當前的困境,究竟有什麼困境?”

靳高明停了一下,想了想說:“困境主要是信訪案件多,每天都有上訪的,能夠給這方麵多撥點經費、多增加幾個人手就好了。”

黨森林知道靳高明分管辦公室,信訪工作是辦公室負責,他提出的所謂的困境,就是為了增加經費和人員。黨森林接著問:“具體都有哪些信訪案件?主要訴求是什麼?每個月接訪多少人員?結案率是多少?”

這一連串的問題,問得靳高明措手不及,他不由自主地搓了搓手說:“具體數字我不太清楚,辦公室應該有具體統計,我去把辦公室主任叫來。”說完站起身來,急匆匆地告辭了。

自從黨森林踏進交通局的大門,靳高明的思維就一刻也沒有停歇。見了黨森林他心裏極不舒服,但表麵上還要竭力掩飾,表示熱烈歡迎。他明顯感覺到同事們對他的態度又回到了從前,甚至還不如從前,特別是局裏的幾名副職,看他的眼光從一度的仰視,變成了平視;科長們依然對他笑臉相迎,但他總覺得這些笑臉中有幾分譏笑他的成分;叫他打牌的、吃飯的明顯少了,他分明感覺到了失落。黨森林的就職演說,他根本就沒有仔細聽,他的目光始終注視著組織部副部長的眼神,他想從副部長的眼神裏看到更多的信息:這次沒有重用他,會不會是對他的一次考驗?下次會不會有更重要的崗位等著他?他從會場的掌聲裏知道黨森林的演講是成功的,這種成功似乎對他是一種壓力,說明黨森林的能力的確比他強,他的能力暫時還沒有達到被提拔重用的火候。今天黨森林叫他了解情況,句句切中要害,很具體,很實在,他明顯準備不足,欠缺底氣,幸好他巧妙地把球踢給了辦公室主任。看來,這個新局長不是好對付的。

靳高明撥通了辦公室主任的手機,說道:“黨局長叫你去一下,想了解信訪情況,你要把經費不足、人員欠缺的問題,實事求是地反映清楚,這是爭取領導支持的好機會。”

“好的,我會把握好機會的。”辦公室主任回答說。

辦公室主任王寶山,一個看上去三十多歲的小夥子,中等個兒,穿西服,時常彎著腰,走路輕手輕腳,見人總是笑嗬嗬的。他輕輕敲了敲局長辦公室的門,然後把門推了個縫,先彎著腰把頭伸進去探了探,聽見局長說“進來”,這才輕輕地走了進去。見到黨森林後,他首先給辦公桌上的茶杯裏添了點水,然後坐在了局長辦公桌對麵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