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遙想偉大漢人當年
講起漢元帝,總是和王昭君這個名字聯係在一起。尤其是元朝戲曲家馬致遠(1250—1321)所作《漢宮秋》,寫畫工毛延壽因未收到金錢心中積怨,把王昭君畫成醜八怪,漢元帝因而把昭君賜給匈奴單於,臨別一看,竟是天仙美人,元帝心中如刀割,在戲中唱到:“她,她,她傷心辭漢主,我,我,我攜手上河梁。她部從入窮荒,我鑾輿返鹹陽。返鹹陽,過宮牆;過宮牆,繞回廊;繞回廊,近椒房;近椒房,月昏黃;月昏黃,夜生涼;夜生涼,泣寒楊;泣寒楊,綠沙窗;綠沙窗,不思量。”把漢元帝的悲淒通過歌辭襯托得無比悲涼,似乎漢元帝是為強遼強金欺壓下宋朝皇帝那樣的無奈君王,又好象堂堂漢室受過多大的**。特別是在第二折中,漢元帝歎道:“我嗬,空掌著文武三千隊,中原四百州,隻待要割鴻溝。”千般無奈,萬種委屈,沒有絲毫大漢氣象,反而很象距馬致遠所處時代不久前亡國的南宋君王的屈辱叫喊。
果真是這樣嗎?果真勢與天齊的強漢一直向金戈鐵馬的匈奴低三下四嗎?漢與匈奴的關係,還要上溯到西漢劉邦開國之初。
漢家青史上,
計拙是和親。
公元前200年,漢朝初立。被劉邦徒至代地的韓信(是韓王信,不是淮陽侯韓信)同匈奴在馬邑作戰時失敗投降,冒頓單於引兵攻太原,包圍晉陽。氣勢正盛又有大流氓習氣的漢高祖劉邦親自帶兵進擊匈奴。其時正趕上大寒雨雪,冒頓單於假裝兵敗撤退,引誘漢兵追擊。漢軍一路勢如破竹,隻見匈奴都是老弱殘兵,於是聚集三十二萬大軍乘勝冒進,劉邦自己親率先頭部隊抵達平城,立馬未穩,冒頓單於忽然率領一直埋伏等待的三十多萬精銳騎兵把劉邦軍隊切斷。堂堂大漢皇帝被圍於白登七天七夜,缺水少糧,軍士凍得瑟瑟發抖。四下望去,匈奴士馬強悍,東西南北的戰馬都各分一色,鎧色鮮明,雄壯整齊。情急之下,劉邦確實是個能使各種伎倆的奇才,他走“枕邊風”路線,派人給冒頓夫人送去厚禮,其間詳情,史無所載(這真是個千古之謎,不知用何語言打動單於老婆勸老公撤兵)。單於夫人對冒頓單於說:“兩主不相困。今得漢地,單於終非能居之。且漢主有神,單於察之。”前句話有理,後句話則說不通。如果“漢主有神”得天助,也不會陷於被圍的絕地。美人說話管用,加上降將韓王信的兵馬遲遲未到,冒頓單於就聽從夫人勸告,在包圍圈中敞開一個空道,劉邦令軍士引弓持滿外向,解圍而出,狼狽不堪地與後軍相會。隨後,雙方罷兵,劉邦派宗室劉敬與匈奴結和親之約,並嫁宗室女為單於側室,約為兄弟以和親,實際上是給漢廷一個麵子借送女人之機進貢,這種事情仔細想想確實很窩囊。
劉邦死後,倨傲的冒頓單於還給呂後寫信,表示“你我都單身,不如配對一起大家歡樂。”呂後大怒,她有勇無謀的妹夫樊噲也大言要“願得十萬眾,橫行匈奴間”,(這位樊噲曆史上隻在鴻門宴的表現出眾,在霸王項羽麵前狠吃生豬腿。他最佩服淮陰侯韓信。韓信被免掉王爵後,終日怏怏不快,到樊噲家裏串門,這位大將跪接跪送,喜出望外,感激涕零,說“大王您竟然肯到為臣我這裏來!”韓信離開樊噲處,對隨從歎息說:“我現在淪落,竟與樊噲這樣的人為伍!”劉邦死前他在外打仗,被人告發要謀反,劉邦派人殺他,幸虧他是呂後妹夫,大臣們留他一命,怕呂後在劉邦死後反攻倒算。)最終大臣季布解勸:“高祖軍隊三十二萬被圍白登十日,當時樊噲任上將軍就在附近不能解圍,現在誇口領兵十萬擊匈奴簡直就是欺君。夷狄(冒頓單於)就如禽獸,得其善言不足喜,惡言不足怒。”呂後聞言息怒,卑辭報書,曉之以理,雙方又互換禮物和親。
漢文帝之時,繼續和親政策。匈奴右賢王常率兵侵掠邊塞,俘奪人民,氣得漢文帝親自帶兵到太原征討,恰巧國內濟北王造反,不得已收兵。當時冒頓單於剛剛大破月氏國,對屬下右賢王略奪漢境之事假裝不知道,又遣使來請和親,漢朝懾於其勢強,不得不答應,依常例送大批珍寶禮物過去。不久冒頓單於病死,其子稽粥立,號老上單於。漢文帝又送宗室女去匈奴,讓太監燕地人中行說作為陪同侍臣一起去。中行說不肯去,被漢廷強行派遣。怨恨之下,他到了匈奴就歸降,並深受老上單於歡喜(此人大概是曆史上第一個真正的“漢奸”)。中行說竭力勸說匈奴不要太看中漢朝衣服食物的精美,增加匈奴對自己食物、器械、風俗的自信心,還教給匈奴人記數方法,從此這些蠻族才知道算數。在中行說的鼓動下,老上單於在給漢帝回書中口氣傲慢,對漢朝使臣也威逼利誘,動不動就索要錢物金銀,不給就威脅秋熟後大發兵馬入漢境中踐踏。孝文帝十四年,匈奴十四萬入侵,殺漢朝北地都尉,俘搶大量人畜。漢軍趕到當地反擊,人影也看不見,無獲而還。老上單於死,其子軍臣單於繼位,也是時而和親時而入侵,殺略漢人很多。漢景帝繼位後,情形還是如此,七國之亂時,匈奴還想與反叛諸侯王裏應外合攻擊漢朝。漢景帝平定七國之亂後,延續政策,匈奴繼續和親,通關市,厚賜單於。所以終景帝之世,匈奴沒有太大的入寇。
漢武帝繼位後,繼續開通關市,厚遇匈奴。但劉徹為人堅毅勇猛,又承“文景之治”遺留的強大國力,憋了好幾輩子對匈奴的仇恨太想一泄而出。恰逢馬邑人聶壹願意假降匈奴,想誘匈奴入關,獻計說漢軍可埋伏人馬伏殲匈奴。武帝大喜,伏兵三十餘萬,等待匈奴入伏擊圈。也許戲演得太過,匈奴單於還離馬邑百餘裏,就見漫山遍野都是牛羊(漢軍以此為誘餌),匈奴人感到非常奇怪。就近攻陷漢朝一個亭守,俘虜雁門負責巡邊的一個尉使。此人怕死,把漢朝的計劃告訴單於。匈奴連忙後退,自此漢與匈奴斷絕關係,軍臣單於變本加厲,漢朝邊境不斷受匈奴騎兵襲寇。
公元前129年,漢武帝遣四路大軍進攻匈奴,這是漢朝建國以來的首次先發製人。最終三路皆北,隻有衛青一軍得勝,斬首七百。雖屬小勝,已經為漢軍大伐匈奴進行了熱身訓練。不久,衛青精騎三萬出雁門,斬首數千。轉年,又轉戰隴西,擊敗匈奴樓頌、白單二王,斬首數千,得羊百餘萬,盡取河南之地,築朔方城(內蒙杭錦旗附近),修繕秦朝蒙恬所修的塞壘,憑依黃河為固。軍臣單於死後,其弟伊稚斜單於立,不停地進攻雁門、代郡、定襄、上郡等地,殺略人民。漢武帝又派衛青率十萬人馬,出塞六七百裏,擊破匈奴右賢王,俘人眾一萬五千多人,小王十餘人。隔年,衛青十多萬大軍又出定襄數百裏擊匈奴,前後斬首一萬九千多級。驃騎將軍霍去病(衛青外甥)師萬餘人馬出隴西,過焉耆山千餘裏,斬首八千多,得休屠王祭天金人一座;又出隴西、北地二千裏,過居延,攻祁連山,斬匈奴三萬,俘小王數十,整個河西走廊全部為漢所有。逃之途中,匈奴人悲歌道:“失我祁連山,任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
元獰四年(前119年),霍去病與衛青相約會兵絕漠共擊匈奴,兩軍大戰一日,匈奴大潰,漢軍連夜窮追不舍,斬首一萬九千。霍去病出代郡二千多裏,與匈奴左王交戰,殲敵七萬多,俘虜屯頭王等匈奴貴族八十餘人,乘勝殺至狼居胥山(今蒙古境內),並於此舉行祭天儀式(封狼居胥)。自此,“匈奴遠遁,而漠南無王庭。”此時的霍去病才二十一歲,被封衛大司馬。霍將軍兩年後病死,年僅二十三。恰如一顆閃爍燦爛的流星,來之急,去之也速。如此年青的英雄將一生四戰匈奴,殲敵斬首十一萬,河西、酒泉盡為漢有。他更有“匈奴未滅,何以家為”的千古名句,真是人傑中的人傑。難怪連睥睨一切的李太白也有詩歎道:“嚴風吹霜海草凋,筋幹精堅胡馬驕。漢家戰士三十萬,將軍兼頗霍嫖姚。流行白羽腰間插,劍光秋蓮光出匣。天兵照雪下玉關,虜箭如沙射金甲。雲龍風虎盡交回,太白入月敵可摧。敵可摧,旄頭滅,履胡之腸涉胡血。懸胡青天上,埋胡紫塞旁。胡無人,漢道昌。”(《胡無人》)(日後嶽飛“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的慷慨,實慕大漢豪情。)
漢武帝親至朔方,以天子之尊巡邊,隨兵十八萬,浩浩蕩蕩,遣使見烏維單於,揚言:“南越王頭已懸於漢北闕下。現今,單於敢於戰鬥則迎前,不敢就向漢朝南麵稱臣,何苦遠逃遁走,藏於漠北苦塞之地!”又過數年,革是候單於立,惟恐漢朝來襲,反過來卑辭下意上書:“我兒子,安敢望漢天子!漢天子,我丈人行。”直到武帝臨死,當時的狐鹿姑單於雖然來信語氣強橫(“南有大漢,北有強胡。胡者,天之驕子也,不為小禮以自煩”),但前後被漢軍勇追猛殺二十多年,疲苦已報。待到漢宣帝時已經沒有太大的侵擾。呼韓邪單於繼位後,與其兄郅支單於互攻不斷,公元前54年,兩個單於窩裏鬥大戰,兩敗俱傷,同時向漢朝乞援,遣子入侍(送兒子當人質),同時依舊例請求和親。
唐朝詩人戎昱有詩歎曰:“漢家青史上,計拙是和親。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婦人。豈能將玉貌,便擬靜胡塵。地下千年骨,誰為輔佐臣。”另一個詩人蘇鬱就更損,他作詩道:“關月明懸青塚鏡,塞雲秋薄漢宮羅,君王莫信和親策,生得胡雛虜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