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一行成佛升極樂 佛爺法旨下凡塵(1 / 3)

卻說大唐武德聖祖皇帝年間,長安西城有一員外,姓張名恒,郯公公瑾之曾孫。少年殷實,常年四處奔波西走,遊遍大江南北,販賣絲綢生意,年到四十有餘。掙下無數家業。乃是城內四大首富之一,號善信佛施齋。接下無數善果,念過五旬膝下無子。與媽媽二人過活。那媽媽也是號善之人。一日,員外與媽媽用坐在堂上,員外驀然思想起來,兩眼托地淚下。媽媽見了,起身向員外道:”員外!你家中吃的有,著的有,又不少什麼,家裏許多受用;將上不足,比下有餘。緣何恁般煩惱?”張員外道:“我不為吃著受用,家私雖是有些,奈我和你無男無女,日後靠誰結果?以此思想不樂。”媽媽說道:“我與你年紀未老,終不然就養不出了?或是命裏招得遲也未見得。聞得如今城中寶籙官裏,北極佑聖真君甚是靈感。不若我與你揀個吉日良時,多將香燭紙馬拜告真君,求祈子嗣。不問是男是女,也作墳前拜掃之人。”便叫養娘侍妾:“且去安排酒來,我與員外解悶則個。”夫妻二人吃了數杯,收拾了家火歇息了。又過數日,恰遇吉日良時,叫當直的買辦香紙,安排轎馬,伴當丫鬟跟隨了,徑到上籙宮門首,歇下轎馬,走入宮裏來,到正殿上燒香,少不得各殿兩廊都燒遍了。來到真武殿上,張員外虔誠禱祝:生年月日,拜求一男半女,也作胡氏門中後代。員外推金山,倒玉柱,叩齒磕頭,媽媽亦然,插燭也拜拜了。又況告化紙,出宮問家,小在話下。自此之後,每月逢初一、十五日便去燒香求子,已得一年光景。夫妻二人正在房中就寢,寢室中忽見祥光照耀宮殿,作百寶色。有許多儀仗,護一九龍輦,浮空而來,中坐二翼人皆施法象,上首高真抱一小兒麵園耳大,眉清目秀,遍體毫光罩定。員外與媽媽心甚歡喜,恭敬接禮長跪道前。二真曰:下愚無嗣願乞此孩為子,伏惟哀潤聽許。黃老曰:此子根器不凡,必證無極高上之品,汝善育之,員外上前拜領,二真從寶椅中托出遞給,員外雙手來接,重如山嶽,掙出一身大汗,恍然而覺,是一夢,急叫媽媽言之,所見相同。至此後,員外精神倍長,三年後媽媽生下一子。與取名為遂。

卻說這張遂以聰敏學行,見重於代。生來與佛有緣,那張遂自出生便大哭不止,任其何人來抱也不止哭聲。員外與媽媽大急。正在焦急之時,門外有侍女來報:老爺、夫人!門外有一和尚。自稱布袋和尚!能另公子不哭也!那張員外說道:既然和尚能讓吾子不哭!便傳話他進來便是!那侍女出身門外,不時領進一位和尚,你看他頭長額闊,目秀眉清,鼻拱耳環,唇紅齒白,喜阿阿,笑彌彌,就是一個布袋和尚的形境。正是:

一切須菩提,心如是清淨。

佛言世希有,所未曾見聞。

若複有人聞,清淨生實相。

若複有人見,成就第一天。

無見複無聞,是人即第一。

那和尚合掌相員外與夫人施禮。夫妻二人還禮,和尚說道:此子與吾佛門有緣,且讓貧僧抱抱!自然不哭也!那員外雖與夫人不願。但別無他法。隻好交予和尚抱起。在說來也怪。那孩子在和尚懷中,竟然不哭不鬧反而嗬嗬大笑。那和尚說道:善哉!善哉!此子與吾佛有緣,皆是前世因果,若二位不棄,貧僧將他收為吾佛家弟子。不止二位意下如何?那員外與媽媽自然不允,張家轉到他處,已是一脈單傳若要出家,張家斷了香火,隻怕無後繼承張家基業也!那和尚說道:既然二位不允,他日公子成長不吃不喝切莫怪平僧無提醒也!那夫妻二人聞訊此言也全部當真,後來才知其中原由原來這公子有許多的古怪蹊蹺處。怎麼有許多的古怪蹊蹺處?他自從出生以來,胎裏帶得素來。素便罷了,還有一件來,一日與他三餐五餐,他餐餐的吃;一餐與他三碗五碗,他碗碗的吃,也不見他個飽;三日五日不與他吃,他也不來要吃,也不見他個饑。還有一件來,也是一般的眼,也是一般的黑白,隻是一個不睜開;也是一般樣的口,也是一般樣的舌頭,隻是一個不講話;也是一般樣的耳朵,也是一般樣的輪廓,隻是一個不聽見;也是一般樣的手,也是一般樣的十指纖纖,隻是一個不舉起;也是一般樣的腳,也是一般樣的跟頭,隻是一個不輪動。卻隻一個“坐”字,就是他的往來本命星君。或在廳堂裏坐,對著那個磚牆,一坐坐他個幾個月;或在單房裏坐,對著那個板壁,一坐坐他個半周年。

迅駒驟隙,飛電流光,不覺的三三如九,已自九年上下。師父雖則珍重他,他卻有這許多不近人情處,不免也有些兒。忽一日,一個遊腳僧人自稱滕和尚,特來叩謁員外。員外請他至僧房裏麵相見。雲寂見他有些骨氣,有些豐姿,就留他坐,待他茶,齋他飯。兩家人講些經,翻些典。正是空華落影,陽焰翻波,光發襟懷,影含法界。滕和尚起頭隻看見一個公子,囤囤的坐在板壁之下,問員外道:“此位坐的是誰?”員外道:“是犬子。”滕和尚道:“他怎坐的恁端正哩?”員外道:“犬子經今坐了九個年頭。”滕和尚道:員外,你也不問他一聲?”員外道:“便自問他,他耳又不聞。”隻因這兩句話,打動了一天星。好個公子,你看他輕輕的離了團坐,拽起步來,望禪房門外竟走。你看他走到哪裏去?隻見他一直走進佛殿之上,參了佛,禮了菩薩,拜了羅漢,上鼓樓上擊幾下鼓,上鍾樓上撞幾下鍾,翻身又進單房裏來,先對著父親一個問訊,後對著滕和尚一個問訊,睜開眼,調轉舌,說道:“聞道道無可聞,問法法無可問。”把個員外滿心歡喜,笑色孜孜。滕和尚道:“果真可喜。恁般的陀羅,聲入心通,耳無順逆。”那公子應聲道:“迷人不悟色空,達者本無逆順。”滕和尚道:“法門尚多哩,難道個達者本無逆順?”那公子又應聲道:“八萬四千法門,至理不過方寸。”滕和尚道:“這方寸地上,煩惱其實有根,淨華其實無種。”那公子道:“煩惱正是菩提,淨華生於泥糞。”滕和尚道:“你這話兒隻好駭我遊方僧。”那公子又應聲道:“識取自家城邑,莫浪遊他州郡。”滕和尚道:“貧僧原有這等一個短偈,你這話兒都是雷同了我的。”公子道:“佛以一音而演說法,故一切法同此一音。三世諸佛此一音,六代祖師此一音,天下和尚此一音,何雷同之有?”滕和尚道:“雖則一音,也分個昔日、今日前後之不同。”公子道:“昔日日,今日日,照無兩鮮;昔日風,今日風,鼓無二動。”滕和尚道:“這陀羅既有傾峽之口,倒嶽之機,我且考你一考。”那公子道:“願聞。”滕和尚道:“怎麼叫做個道?”弟子道:“不斷不常,不來不去,不生不滅,性相自如,常住不遷,這就叫做個道。”滕和尚道:“怎麼叫做個禪?”公子道:“萬法俱明謂之諦,一切不取謂之禪。”滕和尚道:“怎麼叫做個佛?怎麼又叫做個佛祖?”公子道:“不睹惡而生嫌,不觀善而勸措,不舍智而近愚,不拋迷而就悟,達大道,通慧心,不與凡聖同纏,超然獨詣,這就叫做個佛,這就叫做個佛祖。”滕和尚道:“佛爺爺的法身何在?”公子道:“無在無乎不在。”滕和尚道:“這殿上坐的敢是法身麼?公子道:“金姿丈六,不是法身。”滕和尚道:“似此說來,佛豈無身?公子道:“有身。”滕和尚道:“何為佛身?”公子道:“六度為佛身。”滕和尚道:“佛豈無頭?”公子道:“有頭。”滕和尚道:“何為佛頭?公子道:“正念為佛頭。”滕和尚道:“佛豈無眼?”公子道:“有眼。”滕和尚道:“何為佛眼?公子道:“慈悲為佛眼。”滕和尚道:“佛豈無耳?”公子道:“有耳。”滕和尚道:“何為佛耳?”公子道:“妙音為佛耳。”滕和尚道:“佛豈無鼻?”公子道:“有鼻。”滕和尚道:“何為佛鼻?”公子道:“香林為佛鼻。”滕和尚道:“佛豈無口?公子道:“有口。”滕和尚道:“何為佛口?”公子道:“甘露為佛口。”滕和尚道:“佛豈無舌?”公子道:“有舌。”滕和尚道:“何為佛舌?公子道:“四辨為佛舌。”滕和尚道:“-佛豈無手?”公子道:“有手。”滕和尚道:“何為佛手?”公子道:“四攝為佛手。”滕和尚道:“佛豈無指?”公子道:“有指。”滕和尚道:“何為佛指?公子道:“平等為佛指。”滕和尚道:“佛豈無足?”公子道:“有足。”滕和尚道:“何為佛足?公子道:“戒定為佛足。”滕和尚道:“佛豈無心?公子道:“有心。”滕和尚道:“何為佛心?公子道:“種智為佛心。”滕和尚道:“陀羅卻差矣!”公子道:“怎見得差?”滕和尚道:“你又說無,你又說有,一腳踏了兩家船,卻不是差了?”公子道:“妙有而複非有,妙無而複非無。離無離有,乃所謂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