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蕾,你們這麼做,就不怕我告你們嗎?”
“康劍說……康劍說你一貫心腸好,善良,軟弱,你是不會告我們的。”雷蕾偷眼看徐末,又接著說:“而且,既然你們是戀人,你幫他做宣傳,他也幫你做宣傳,這不過是把錢從左邊口袋掏到右邊口袋,有什麼關係呢?”
徐末被她的話氣得笑出來:“雷蕾,你剛才說的話,你自己信嗎?”
聽到這句話,雷蕾竟然變得底氣十足。“徐末,難道你不明白成名的重要性嗎?現在有那麼多那麼多作家、編劇,真正靠寫作實力出名的有幾個?運氣有多重要?炒作有多重要?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渴望自己能紅,希望有人捧自己。康劍願意這樣給你機會,你又沒有付出什麼,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沒有付出?”徐末猛地站起來,豆大的眼淚掉下來:“雷蕾,你說我沒有付出?我付出的,可能是我一生中最重要最寶貴的。我們都是女人,你想沒想過,那樣的新聞對我男朋友傷害有多深?我可能因此失去一個我最愛的人,失去跟他相濡以沫的機會。”
雷蕾被眼前的徐末嚇住了。她此前準備了非常充足的論據證明自己的“無罪”和“有理”,這會兒竟然有點膽怯了。她和徐末一起住了兩年,從來沒見過她這樣的表現。她甚至想都想象不出,徐末會有這樣激動的時候。她連大聲說話的時候都很少。她此前還納悶,康劍當年怎麼會喜歡上這樣一個木頭。現在她有一點點了解了,徐末心裏壓抑著很深的激情,她隻是輕易不會顯露出來。
雷蕾遲疑著,從包裏掏出一張支票,輕輕推到徐末麵前,說:“這是康總讓我交給你的,五十萬,算是他買下你的劇本。徐末,你那麼辛苦地寫字,不就是為了賣錢嗎,現在你的字已經賣了這麼多錢,你就不要生氣了。”
徐末穩定一下情緒,用手抹了一下臉上的淚水,重新坐下,對雷蕾說:“雷蕾,我的書已經出版了,我拿到了稿費。我沒有寫過任何劇本,這張支票我不要。我也沒有轉讓過任何作品的改編權。你轉告康劍,如果他再以我的名義做任何宣傳,或者不經我的允許用我的小說拍電影電視劇,我一定會告他。就算他有人撐腰,我也要告他。”
“徐末,你這是何苦呢?就算你去告,別人也會說你炒作。沒人信的。那些娛樂圈的新聞真真假假,誰會在乎你的聲音呢?”
“雷蕾,可能在你看來,我有點兒不識好歹。我承認,當初你跟我說這個小說能賣錢,我確實很興奮。但是如果我知道是康劍在背後操控整件事,我絕對不會同意。這是康劍的一個圈套。康劍傷害過我,也傷害過我摯愛的人。如果我拿了他的錢,就等於出賣了自己,還往愛人的傷口上撒鹽。”
“徐末,”雷蕾歎了口氣說,“你是不是愛情故事寫太多,寫傻了。你不要這個錢,你男朋友就會相信你嗎?如果他信任你,不管你拿不拿這五十萬,他都會信任你。你就不怕到頭來人財兩空嗎?”
徐末想到吳大偉那雙因為憤怒而通紅的眼睛,她想到吳曉薇的哭聲,她甚至想到吳曉薇被康劍騙走時吳媽媽心急如焚撕心裂肺的樣子。
“如果我拿了康劍的錢,就是在傷害他們,就辜負了他們對我的信任。”
“這個女人真是瘋了。”雷蕾想。
出租車在去往郊外別墅的路上飛馳著,吳大偉帶著妹妹坐在後座,心裏像裝著一團亂麻。前一天他還是這個世界上最快樂最幸福的男人,這一刻卻成了被全世界娛樂新聞觀眾和網蟲嘲笑的綠帽子專業戶。他覺得,身上所有的傷口都撕裂開,所有那些黑暗、陰霾的日子,都回來了。
吳曉薇兩隻手抱住哥哥的胳膊,腦袋倚在他肩膀上,雖然不再哭了,卻還是滿臉陰雲密布。她輕聲說:“哥,徐末怎麼會是那樣的人呢,我討厭她。”
小熊的頭倚著曉薇,也有些抑鬱的樣子,似乎知道主人有心事。
聽到妹妹的話,吳大偉沒讚成,也沒反對。他看著窗外迅速倒退的樹木,盡量讓自己的心靜下來,把這些相互關聯的事理理清楚。
既然事情由康劍而起,那就要把線索挖到兩年前,曉薇與康劍私奔的事想起——年少無知的妹妹跟神秘的“網友”私定終身,似乎是這一連串事情的起源。
當時吳大偉在美國的生意做得好好的,並沒有回國的打算。有一天,吳媽忽然給他打電話說,曉薇失蹤了。詳細問明情況才知道,妹妹在網上認識了一個“男朋友”,吳媽媽阻止她和他來往,她就自己偷偷離家出走,不知去向。爸爸吳世楠找到高手調出曉薇的聊天記錄,通過對方的IP地址查明他的身份,但是還沒找到兩個人的下落。
吳大偉和女友麥曼妮立刻回國,發動一切能夠找到的朋友關係,打聽這個叫做康劍的家夥。後來他們發現康劍在網上預訂了三亞的一個度假別墅,吳大偉就叫上哥們兒蔣振鵬並帶著曼妮一起趕去那個度假村,終於找回了吳曉薇,並且狠狠揍了康劍一頓。
從那兒之後,康劍沒再露過麵,也沒再找過吳曉薇。
但是,吳大偉開始接連不斷地倒黴。
他回到美國沒多久,自己經營的茶莊就出了問題,警方在他的茶葉裏發現毒品,吳大偉被送上法庭。那是他人生最低穀的一個時期,也正是在那個時期,他無意間聽人談起,曼妮跟某同學的表兄Mike有染,幾乎朋友圈子都知道了這件事,大家甚至傳閱過曼妮和Mike的豔照,隻有吳大偉一個人蒙在鼓裏。
經過一番艱難的取證、辯護,吳大偉被無罪釋放,但是生意再也做不下去。他悶在租住的小公寓裏喝酒、看低俗的娛樂節目,不知道怎樣麵跟自己耳鬢廝磨同床共被近八年的曼妮。
緊接著,吳大偉就出了車禍,肋骨斷了,左腿斷了,眼睛差一點就瞎了。終於保住了這條命,麥曼妮不知道去了哪裏。
吳大偉就這樣狼狽地回到國內,一邊養身體,一邊重新整理資源,在蔣振鵬的幫助下把茶莊重新經營起來。在這期間,麥曼妮的父親和哥哥因為公司賬目出了重大問題而被判入獄,曼妮又找到他,請他幫忙。
後來,他就遇到了徐末。
徐末。
從小到大,吳大偉沒怎麼哭過。為了反抗父親,為了保護媽媽和妹妹,他一直要求自己做個霸王和硬漢。可是,當這個霸王硬漢渾身纏著繃帶、眼睛幾乎失明地躺在病床上的時候,他被徐末的小說弄哭了。
他曾經問過自己,究竟是被那個故事打動了,還是因為自己剛好是個“瞎子”,跟故事裏的人產生了共鳴?他說不清,反正那個故事、還有那個作者在他的心裏生了根發了芽,怎麼都忘不掉。就是那麼巧,真實的徐末誤打誤撞闖進了他的生活。
他想起她說:“吳大偉,我想你。我在去機場的大巴上想你,我上了飛機還想你。我看到你的短信,差一點就跑下飛機。我一路都在想你,這是我過的最漫長最辛苦的兩星期。”
他想起她說:“吳大偉,你的眼睛真亮。我一直不敢告訴你,我總是躲著不看你,因為一和你對視,我的眼睛就會有盲區,其他的都看不見,隻看見你。”
他想起她說:“吳大偉,如果你跟我在一起,我會很開心。如果你決定跟她在一起,我也不會怪你。我希望你每天睜開眼睛,都能見到你想見的人。”
他想起她說:“吳大偉,我相信你。”
這樣一個心明眼亮的人,為什麼會跟康劍、Mike攪在一起?他寧願自己變成瞎子,也不想看到康劍、Mike的樣子。
難道她真的可以為了掙錢、出名做出這些事?
究竟,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他看到她孤立無援站在眼前說:“吳大偉,你要相信我。”
手機響起來。吳大偉掏出手機,還沒來得及看一眼,就被吳曉薇伸手搶過去,果斷地掛斷。她說:“哥,你不許接她的電話!”
“曉薇,把手機還給我。”
“不,你愛她多,還是愛我多?”
“不許胡鬧,把手機還給我。”
“不。”吳曉薇眼睛裏又閃出淚光。
吳大偉最怕看到妹妹委屈的樣子,隻好說:“好,我不接。把手機還給我。”
手機又響。
吳曉薇看看手機顯示,還是徐末。她再次掛斷電話,然後仰著任性的小臉,衝著哥哥示威。吳大偉不再說話,繼續把頭看向窗外。
手機又響。
吳曉薇把手機遞給說:“是大鵬哥。”
蔣振鵬看了新聞,又接到了徐末的電話,已經把事情的糟糕程度猜到八九分了。他試著探了探吳大偉的口風:“怎麼辦?”吳大偉說:“再說吧。”
蔣振鵬沒再多問,立刻切換到更重要的話題上:“說正事吧。咱倆趕緊再去趟雲南吧。老劉跟我說了,盧三在昆明。這次錯不了。”
“真的?”吳大偉猛地坐直了身子。
“老劉說在昆明一個同行那兒看到他了,估計會待幾天。咱倆是不是趕緊過去撈他去?上次讓他跑了,這次必須抓住他。”
“去,馬上去。我現在把曉薇送回家,回頭我找你去。”吳大偉掛上電話,思路迅速從徐末身上轉移到茶葉上麵。後者是更為重要更為麻煩的事。
徐末抱著一絲希望撥了吳大偉的電話,卻兩次被對方掛斷。
看來吳大偉不會相信我了。她想。
她驚訝地發現,自己不會哭了!
蘇銘銘最先趕到603陪徐末,到了晚上,安瀾和錢穎也先後趕來。她們想,不過是緋聞嘛,頂多就是吳大偉爭風吃醋唄,能怎麼樣呢?吳大偉還不是跟麥曼妮、以及那個姓林的的小醫生拉拉扯扯卿卿我我的?
可是,當她們聽徐末說了康劍帶吳曉薇私奔的事,又聽了Mike和曼妮的事之後,她們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都是精於世故的人,當然猜得到吳大偉在看到那條“新聞”之後的憤怒程度。
蘇銘銘說:“徐末,難受你就哭出來吧。”
“我很想哭。可是我哭不出來。”
“你別急。吳大偉不會故意不接你電話,可能一時不方便。郝誌遠那個家夥,手頭有要緊事的時候也掛我電話。”安瀾安慰著她。
“他肯定恨死我了。”徐末回想起不久前的那一幕,吳大偉像頭受傷的野獸一樣滿眼怒火地瞪著她,狠狠地把那半截黃瓜摔在地上。
“這個康劍,真夠孫子的。他老子都垮台了,他還凶什麼凶!”安瀾恨得咬牙。
“康劍他爸怎麼了?”錢穎和蘇銘銘都好奇起來。
“他爸那企業出問題了,他爸不是高管嘛,已經被隔離審查了。我聽郝誌遠說的。我也側麵向我婆婆打聽了一下,確實是這麼回事。”
安瀾鬆了一口氣,接著說:“其實我早就知道這事了,但是一直沒跟你們說,尤其沒跟徐末說。我擔心你心那麼軟,聽到這事,再同情康劍,被他忽悠著和好什麼的。”
“他那個什麼狗屁影視公司的是怎麼回事?他啥時候搖身一變成為影視公司的老板了?”蘇銘銘不解地問。
“這還用問,太簡單了。要是我猜得不錯,這個公司肯定是康劍什麼親戚的,說白了,就是幫他爸洗黑錢用的。”錢穎一針見血。
“康劍太陰險太損了。他這是玩兒攻心計呀。他知道你跟吳大偉好,故意把你們以前的事情抖出來給吳大偉看到。真他媽太缺德了!”安瀾罵起來。“可是,他怎麼知道你跟吳大偉的事?”
“麥曼妮。”她們同時恍然大悟起來。
“這就對上號了!我那個汽車節目,就是康劍那個W公司投資讚助的。但是康劍一直沒露過麵,有個女的跟我們領導接洽。”安瀾說。
“雷蕾,是不是?”徐末問。
“對。”安瀾點點頭。
徐末覺得頭痛欲裂,對人性幾乎喪失了信心。
“你們的意思是,麥曼妮和康劍串通好了,拆散他們倆,一個得到吳大偉,一個得到徐末?”蘇銘銘想了想,說:“這動靜可真夠大的。”
“你腦子進屎啦?”安瀾戳了她腦袋一下:“這是陰謀詭計。這分明就是康劍再拿著徐末當槍使,禍害吳大偉。那個麥曼妮,肯定是為了自己出名,竟然跟前男友的仇敵合夥。”
“這個世界,真是瘋了,瘋了!”
蘇銘銘吵吵著。錢穎拉了她一把,示意她看徐末的表情。徐末跟著錢穎在外麵跑了半個月,回來又大病一場,加上鬧出了這樣一幕,人瘦了好幾圈,臉色又黑又黃。此刻,她兩隻眼睛大而空洞,一丁點兒神采都沒有,像是被人吸走了魂魄似的。
她們有點兒害怕了。
即便是當年康劍“失蹤”,徐末也沒有表現得這樣崩潰。
蘇銘銘看著徐末,想到以前錢穎無意中說的一句話:“徐末跟吳大偉在一起,會受傷的。”她轉頭看了一眼錢穎。
錢穎似乎也想到了這句“讖語”,心酸起來。徐老末這個乖寶,對愛情觀望了兩年,終於放開手去愛了一回,居然又遭到了這樣的打擊,實在是夠倒黴的。
她說:“老末,你想開點兒,如果他真的愛你,他會相信你。如果這點兒考驗都經受不住,彼此沒有信任,還談什麼愛不愛的?”
聽到“信任”兩個字,徐末深吸一口氣,終於哭了出來:“可是他現在不接我的電話,我找不到他人……”
錢穎和蘇銘銘忙著安慰徐末,安瀾拿出手機給蔣振鵬打電話。
她直奔主題就問:“蔣振鵬,吳大偉那個混蛋哪兒去了?你給我老實交代!他把徐末丟在這兒算怎麼回事?有什麼話不能當麵說?”
電話那邊傳來蔣振鵬焦急的聲音:“姑奶奶,我也找不著吳大偉了,我都要急死了我。我下午跟他通過一個電話,然後就聯係不上他了。他手機關機。我往他家別墅打,他媽說不知道他在哪兒。他沒在徐末那兒嗎?”
“呸!蔣振鵬我告訴你,你要是幫著吳大偉打啞謎,你就甭想上電視了。”
“安導,我以我以後的主持人生涯發誓,我真的找不著吳大偉了,我這急得都要撞牆了。茶莊也有要緊事兒等著他拿主意呢。我拜托你啊,要是徐末有吳大偉的消息,趕緊趕緊告訴我!”
安瀾掛了電話,對徐末說:“蔣振鵬說的是真話。”
徐末喃喃自語:“他終究還是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