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一大鍋的粥已經擺在那,熱氣騰騰,飄散著誘人的香味。他雙腿交疊著坐在桌前,姿態有模有樣地拿了個碗在仔細地盛,盛滿一小碗後就推到對麵:“還不過來坐,傻站著幹什麼?”從態度到語氣,他都像是個什麼事都沒發生的人,仿佛之前那番傷痛,都是幻覺。
到了這時候,我要是還不知所以,那就真是白癡了。顯然,他把我帶到了這個陌生地方,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
所謂一夕間,天翻地覆,完全變了樣。說的是否就是我這情形?隻是要把那個一夕間,改為兩夜,如果他說現在是第二天下午四點是真的話。
坐下剛準備開口詢問,就被他截住了話:“先吃,吃飽了再問也不遲。”表情很是寡淡,但就是有那種威勢在。到嘴邊的話又縮了回去,隻能低頭舀了一口粥送進嘴裏,確實是餓狠了,也不顧他是否在注視著,就埋頭狼吞虎咽,很快一碗粥就見了底。
我伸手去拿勺子準備自給自足,再盛一碗,哪知手到空中就被攔截了,他直接把鍋給移到了另外一邊,然後慢條斯理地說:“不宜吃得太飽,會撐著胃。晚點再吃。”
索性連我麵前的碗也收了起來,隨後才道:“好了,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現在是答疑時間。不過至多回答你三個問題,你斟酌好了再問。”
我的額頭冒出三條黑線,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我從醒來的震撼到驚疑不定,再到了悟整件事的可能發展,竟是生不出任何滔天翻滾的怒意。反而是看著這樣麵目肅黯的子傑,有些懼意,有些莫名。
心裏磨嘰了半晌,首先提出了個最想知道的問題:“陸向左呢?”
問題一出來,對麵的男人麵色就微沉了些,眼中泛著冷意,疏忽間他又淺笑著說:“敏敏,你還真知道怎麼傷我。哪壺不開提哪壺,明知我對他最在意,你就偏偏把針戳在傷口處,你是篤定了我拿你沒辦法是吧。也確實是這樣,我對你再無任何辦法了。好吧,我告訴你,陸向左昨天在機場等你等到飛機起飛前的最後一刻,最終獨自離開,這個答案可還滿意?”
我一時間無法適應這個調調的子傑,字字句句似帶著諷刺,又似含著隱忍的痛,而語氣又是這般乖張,從未有過的跋扈更在他臉上顯現。
就在我還處於錯愕時,他又加了一句:“這個飛機起飛的時間,是今天上午十點零八分,也就是說陸向左在機場等你等了一天又一夜。感動嗎?嗬,你這震驚的表情真是可愛,也讓我痛心。”
我訥訥不成言,呆呆地看著他:“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話問出時,我看到他的眼中閃過肅冷,一反常態地笑道:“敏敏,你該先問我是怎麼辦到的。也得怪你,是你逼得我不得不如此做。你居然能撥錯電話撥到我手機上,還又說了那番話,你說我能坐視不管嗎?之前在墓地的時候,我就已經強烈表達了我的意願,顯然你沒有聽進耳朵裏去,所以才會在事後罔顧我的意見,想要繼續跟他出國。”
我怒瞪著他,又不知該找什麼話來反駁,最後隻能遂了他的意問:“那你是怎麼做到這些的?我明明住在家裏的,樓下有慧嫂在,你不可能在不驚動她的情況下翻牆進屋,還把我悄悄帶走。”
大宅的院牆可是挺高的,就算他真能翻得過來,樓底下也安有警報器,會有聲響的,他是如何瞞過慧嫂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我轉移的呢?基本上已經可以肯定,這連著兩天,應該是用了無副作用的安定藥之類將我昏睡著帶離的。
子傑的回應是先訕笑出聲,隨後揚了揚語調反問:“翻牆進屋?虧你想得出來,敏敏,你要是能常這樣逗我就好了。問題很簡單,光明正大地敲響大門,慧嫂開門後見是我非常驚喜。這種情形下,隻需說跟你定了晚上的飛機去國外補度蜜月,又不想吵醒你,堂而皇之就抱著你出門了。哦,對了,慧嫂還一直送我們到門口,把你的行李都幫忙送上了我的車呢。別瞪我,就是這麼簡單。”
我不想用“驚”這個字來形容自個兒的心情了,應該叫哭笑不得。忘了慧嫂根本就不知道我跟他離婚這件事,可能還以為子傑突然來找我,是在“增進”感情,又聽他編那什麼補度蜜月的謊,估計想都沒想就放行了。
“已經兩個問題了,還有最後一個,你想好要問我什麼。”他淡聲提醒。
我想了好久,挑了個最淺顯的問題:“這是在哪?”
當一切已成事實後,再多糾結時間也不會倒退回去,唯有先安於現狀。但我的問題一出,立即得來他的嘲笑:“敏敏,你這是在浪費我給你的機會。這是哪,你隻要走出門看看就能了解到,居然把最後一個問題浪費在這上麵。我還以為你怎麼著也得問問這兩天你是怎麼過來的?離開H市後,你小叔叔那邊是什麼情況?今後的安排又是如何?”
我被他吐槽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心裏懊惱萬分,怎麼就腦筋短路問了個白癡問題呢。“那我改問接下來你要如何安排?”相比,這個問題更來得實際。
但他卻煞有介事地說:“已經晚了,機會過了。”
“許子傑,你有完沒完?”我頓時就怒了,主要是他這說話的語調委實令人窩火。他也不在意我嗓門大,繼續那個調調:“別吼,小心火氣大。這裏是一個偏遠小鎮,離最近較大的城市也得開上一天的車。至於以後的安排,我們會在這兒住上一段時間,你沒去外麵看,漫山遍野都是小黃花,景致很美,是個度假的良地。”
憋悶在心頭,他這意思是我即便是想走,也起碼得趕上一天多的路,更何況他偷偷將我帶來這裏,應是不會放我離開。他倒是言出必行,將語言化為了行動,果真是不放手!
但問題是,方式會不會太偏激了?居然直接擄人,還跑到這偏角旮旯裏來。
“答題時間結束,你收拾一下,等會兒我們出門散步。”他自動拍案決定,端起桌上的砂鍋就往廚房走,很快兩手空了出來,掃了我一眼後道,“還有個事我要跟你說下,以前是我太寵你了,害怕失去,事事都遷就著你,就是……也應了你。從現在開始,一切我做主,你最好收起彎彎曲曲的小腦筋,別再動什麼逃跑的念頭。”
他又變回了原來的專斷獨行。手上一緊,被他握著往門外走,我略皺了皺眉,沒有推拒。因為也推拒不了,那個控在手上的力量,不重也不輕,想要掙脫,難。
出門後我皺著的眉就舒展開了,微風撲麵而來,鼻間全是清新的泥土芬芳和著綠草的氣息。陽光因為已近黃昏,特別幽柔,倒是晚霞開始慢慢映上半邊天。沿著小路往前走了百米左右,果真放眼可見金黃色的海洋,被碧綠的田埂分成一格格的。
說是漫山遍野,其實不是山,就是較高的土墩而已,但確實是鋪得滿滿的。我們繞到高處,從上而下往遠處眺望,那場景就頗為壯觀了。據我所知,婺源以小黃花景致而著稱,此地會是婺源嗎?
旁邊的人似知道我在想什麼,淡淡解釋著說:“這裏不是婺源,隻是一個沒有被開發過的小鄉落,叫沁鎮,比起商業味濃的婺源,這裏更淳樸。這些黃花也並非是種了供人欣賞的,而是農家種植的大片田地,等待豐收的季節,將菜子打下,拿去工廠加工成油。這可是屬於純綠色的油類品種,隻比橄欖油稍遜一籌而已。”
我很是訝異,他如何會知道這些?沒等我問,他就自己解釋了:“這些都是我在一年多前從你父親那兒得知你是易感體質後,開始慢慢留意的養生之道。敏敏,你這身體並非到病入膏肓的地步,怎麼就能想躲開我一個人偷偷等死呢?你甚至連嚐試一下都沒有,就認定了自己會短命是吧。”
我轉開視線,看向別處,幽聲說:“並非沒做嚐試的,否則我不會應承與你在一起,也不會許你生一個孩子。可痛下決心做嚐試的結果是醫生論證我已開始生命衰竭,原本可能還有十幾年的壽命,恐怕現在沒有了吧。所以子傑,你要好好想清楚……”
悲意再度席卷而來,將我緊緊包裹住,坦言公開自己壽命短暫,不是一件舒心的事。
“想清楚什麼?”子傑怒聲質問我,兩手扣住我的雙肩,將我轉過來麵向他,翻飛的怒意在他眼中狂舞,聲聲質問在耳,“想清楚棄你不顧嗎?你就是這麼看我的?蘇敏,你是覺得我許子傑有多渾蛋,會眼睜睜看著你死?還是覺得這一刻我放手了,將來聽聞你的消息後會無動於衷?我要不要把心挖出來給你看一下,啊?”
“不是的,我就是預料到你知道後會這樣,所以才想永遠咽下這個秘密。子傑,我不會立刻就死,隻會一點點生命衰竭,人體的衰竭會帶來各項身體機能的衰退。可能有一天,我會變老、變醜,甚至耳聾眼瞎,到那時,你看到我的情形會難過到不行,而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難過。”
悲愴而帶著譏諷的笑從他喉中飛出:“不想我太難過?你可知我在初聽到這消息時,是什麼反應嗎?一個跟頭重重栽在了地上,摔得我滿嘴都是血!你真當我是看了那短信才知道的?我那是騙你們的,早在你鐵了心求我簽字時,我就開始著力查你和你叔叔中間有什麼秘密。因為你所有的眼淚都在指證著你依然愛我這個事實,可你卻偏偏要將我推開,即便是有陸向左患病這個理由在,我仍然覺得不夠充分!”
我大驚,直呼:“不可能。”以小叔叔的手段,瞞得那麼好,他不可能會查到。
但他卻說:“這世上就沒有不可能的事,隻看有心無心。是人就都能被收買,你叔叔瞞天過海也不過是用了手段收買人心,隻是他做得太完善,幾乎沒有任何痕跡。等到我查出來時,已經與你正式離婚,可知那時我是有多懊悔,怎麼那麼糊塗真就跟你離了呢?再堅持一下,就能解開謎團,可偏偏是在與你離婚之後才得到這痛心疾首的消息。
起初我怎麼都不信這會是真的,可是等我將你離開H市去到吳市半年後的那次病曆翻查出來時,由不得我不信。我甚至為了求證,將那醫生逼到絕境,他才終於肯吐出事實真相,道出你因易感體質而引起的後遺症是有多嚴重。五雷轟頂,也不外乎我當時的感受。
終於,所有你的行為有了最好的解釋。你嘴上說著愛陸向左,看著我的眼中卻是滿溢痛楚;你狠著心把離婚協議拿給我,卻在我簽下字後哭了整整一夜;領離婚證書那天,你滿眼都是遮不住的沉痛,卻還強顏歡笑,笑得比哭還難看,趴在我背上時,心跳比我都快。這所有的行為都在告訴我,你仍然愛我,可你卻想背著我一個人偷偷去死!”
怔立在原地,酸澀由心,可是淚腺早已幹涸,是之前哭得太多,不會再有淚意,隻剩刺痛的雙眼,鼻腔火辣辣地疼。
我畏懼水的深度,卻又迷戀水的味道,即使讓我窒息仍止不住想靠近。就比如這刻,子傑狠狠地吻住我的唇,明明想要推拒,可伸出的手變成了無力,隻能輕抵在他胸前,感受著他有力的心跳。唇舌勾纏,像舞動著的魂,攪亂著人的思維,甚至連呼吸都忘了。
到後來,我就像瀕臨窒息的魚,拚命從他口中吸取人賴以生存的氧氣,纏吻更加激烈。待我因供氧不足而胸口悶痛,呼吸也極困難時,他才勉強退開,改而啄吻在我眼皮上。本一直睜著的眼睛被迫閉上,並且張大了嘴大口大口地呼吸。
子傑將我的頭壓在胸前,下巴抵在我頭頂上,咬著牙惡狠狠地說:“敏敏,你怎麼敢如此瞞我!是我錯了,錯在當時發現你在吳市時,就該立馬衝過來,直接將你捆了走才是,那樣你也就不至於有心思在那七想八想,想到最後,居然把我們倆人都逼上了絕路!”
“那你為什麼不來?為什麼還要等過了好幾個月才出現?”如果他真就在那時候趕來,以雷霆之鈞的氣勢將我拿下,可能我真沒法想到後頭去。也不存在隱瞞不隱瞞一說了。
他身體震顫了下,萬分沉痛地說:“所以我恨,恨我自己怎麼就那麼糊塗,以為填補你的心必須計劃周全,必須小心翼翼,這樣才能再不給你委屈受。殊不知你愛我一如既往,無論我是什麼樣的,你都愛。而一時遲疑,反而將你推遠,然後一步錯,步步錯,走到今天這地步!”
我將雙手穿過他的腰,環住在他身後,輕聲道:“子傑,不要怪自己,這不是你的錯。是我命該如此。”有人說性格決定命運,可在我這是命運決定性格。如果不是這強大的命運操縱了我的人生,那麼當子傑回頭來找我,滿眼藏不住愛意時,我就會欣喜若狂,而不是惶惶不可終日,想盡一切方法將他推離。
好吧,鼓起勇氣想與命運抗爭一次,想給自己和他一個機會,想奢求奇跡在自己身上出現,可最後的結果卻是跌得粉身碎骨。現實殘忍到讓我不堪回首,回首都是殤。
“什麼是命?”子傑將我從懷中拉起,用手抬了我的下巴問。他的目光異常淩厲,還帶著冷硬和強勢,“敏敏,我倒要看看老天爺敢不敢收你!從今天開始,你每天都給我按照日程計劃鍛煉,看看你自從孤島特訓過後,接二連三生病,就是因為把那些我教你的給荒廢的結果。此地是我精挑細選過的,無論是環境還是空氣質量,都十分適合你修養。”
“啊?日程計劃?”
他點頭:“嗯,日程表就夾在我筆記本電腦裏,回去拿給你。今後我會嚴格督促的,你最好有個心理準備。”
這什麼情況?他的意思是來這兒並非是將我從大宅光明正大擄劫出來後,開著車隨意找的地,而是早有計劃的安排?等等,他不是說……“你剛不是說將我帶走是因為前天晚上不小心撥錯你的號碼,然後你才痛下這決心的嗎?”
他用力捏了捏我的下巴,但不至於疼,從鼻子裏哼著氣:“我說什麼你倒是都信,早這麼單純也就不會鬧彎子出來了。”
好,是我單純,他說什麼就都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