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純白戀情
一張紙條從散開的圍巾裏飄出來,韓磊伸手接住,上麵用清秀的字跡寫著:這裏的每一根毛線都是用思念織成的,愛有多深,圍巾就有多長。但是,既然你希望我不愛你,那麼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事情就是滿足你的願望。我不再愛你了。
聖誕節那天天色一直陰沉沉的,天氣預報說是多雲有雪,所以被過白色聖誕的浪漫心思誘惑的人們從上午就在期待下雪,偏偏一直到快天黑雪還是沒有下下來。但這一點也不妨礙聖誕的氣氛,該熱鬧的還是在熱鬧,該浪漫的還是在浪漫,該溫馨的也沒有少一絲一點。
至少李慕白是按時地跑來接如風了,他們約好了一起吃飯再去世紀廣場看煙花。
若水開了門,倒了杯水給李慕白,告訴他如風正在換衣服一會兒就好,便坐回去繼續織她那條圍巾。
李慕白順手撈起她織好的部分看了下,不由怔住了,“喂,若水,你這織的是圍巾嗎?”
若水也怔了怔,這個不是圍巾是什麼?
李慕白把那堆半成品拉過來在自己身上比劃,“你看你看,哪有這麼長的圍巾呀,夠把我包成木乃伊呢。”
若水看著那條不知道能不能稱之為圍巾的東西,輕輕地歎了口氣。是呢,太長了。不知不覺之間,居然織了這麼長。
她歎了口氣,將毛衣針抽出來,順著線頭就往下拆。李慕白連忙按住她的手,“別忙著拆呀,織了這麼久呢。”
於是若水便放了手,看著那一堆半成品發呆。
李慕白看著她,又怔了一怔。這時如風已換好衣服出來,看著他們兩個夾著一堆不知道應該叫什麼的毛線發呆,不由皺著眉叫起來,“喂喂?剛剛有人在這裏施了定身法麼?”
若水回過神來,收拾了沙發上那一堆東西,向他們揚揚手,“沒什麼,你們快去吧,遲了要趕不上放煙花了。”
李慕白點點頭,轉過頭看向如風,“走吧?”
如風看著姐姐,皺著眉,“姐姐你跟我們一起去吧?”
“說什麼呢?這種晚上做電燈泡的人會遭天遣的。”若水微笑著,將那兩個人推出門去。
“可是——”如風還想說什麼,若水已將門合上。她皺起眉來,“韓磊那個混蛋,最好不要讓我找到。”
李慕白也皺起眉來,“韓磊還是沒出現嗎?”
“嗯,一個電話都沒有,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
“不會出什麼事吧?”李慕白不由得擔心起來,像他們那種整天在外麵混的人,很難說會不會弄出人命來啊。
“呸。不要說不吉利的話。”如風往地上啐了一口,一顆心卻也不由得提起來。如果是分手還好說,如果是他出了意外的話,以姐姐的個性豈不是要惦念他一輩子?
李慕白還想說什麼,忽然聽到一聲巨響,本來黑沉沉的夜幕裏有五彩紛呈的煙花炸開來。他們看著煙花,記起來這是他們期待已久的聖誕夜,韓磊的事情明天再想也不遲,但聖誕夜過了,就隻能等明年了,於是相視一笑,手牽手地走下樓。
煙花在窗外一個連一個的盛放,但若水卻全然看不見。
她隻坐在那裏,看著那一堆毛線。
她想他的時候,就織那條圍巾,結果圍巾已經長到可以拿去製造木乃伊,他卻音訊全無。其實算來也不過就是幾天而已,但在若水看來,卻如同整個世紀。
她想,她或者可以理解如風住院的時候,是怎樣的心情。
一旦那個人在心裏紮下根來,那麼即使是分開一秒,也會產生一光年那麼多的思念。
若水靜靜地坐在黑暗裏,直到她的手機響起來。
她喜出望外的跑去接,因為手指顫抖的關係,甚至差點將手機摔在地上。
但是,手機上顯示的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號碼。
若水怔了一下,按下接聽鍵,將手機放到耳邊。“喂?”
那邊的人沒說話,也沒掛。
若水又怔了一下,又“喂”了一聲。
那邊的人還是沉默著,隻有略顯急促的呼吸表示他在聽。
“韓磊。是你對不對?”若水下意識地叫出聲來。
那邊的人似乎連呼吸都停了一下,還是沒說話。
若水叫起來,“我知道是你,一定是你。你在哪裏?”
那邊的人沉默良久,終於輕輕道:“仁和大廈的頂樓。”
若水點點頭,“我知道了,我馬上來,你等我。”
他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便將電話掛了。若水拿了包,抓起外衣便衝出門,叫了車直奔仁和大廈。
仁和是幢很老的樓,隻有七層,和別的建築比起來,根本夠不上大廈的資格,和熱鬧的市中心相比,這裏像是被聖誕老人遺忘的角落,安靜得很。
韓磊靠在欄杆上,微低著頭,看著下麵。
那邊有一個教堂,古樸典雅的哥特式建築在燈光映照下顯得格外聖潔,這時候唱詩班正在神父的指揮下唱著頌歌。隱隱約約傳到這邊來已成了聽不清字節的片斷,但還是令人有一種莊嚴肅穆的感覺。
韓磊靠在那裏,聽得像是入了神。
若水以最快的速度跑上去,一推開通用頂樓的安全門,便看到一條黑色的人影,光線從別的大樓照過來,勾著那人的邊,留個薄薄的淺色輪廓。
“韓磊。”
若水大聲叫喊,看到自己呼出的氣化成一團白霧。
韓磊輕輕地轉過頭,看著她。
最終他還是打了她的電話。他說服自己說,總要麵對麵地親口告個別吧。
是,那是他用來說服自己的借口。
其實不需要任何的理由。
他就是想見她,任何時候,任何地點,他就沒有任何理由地想要見到她。
若水走過去,依然喘著氣,胸前始終有時大時小的一團白霧。韓磊皺了眉,恨不得要一把將她拖到麵前來看清楚。他伸出手,然後看到自己袖子上沾到的血跡,手僵在半空。
他記起來他為什麼要跟她告別。
他不想她受到任何傷害,而他自己,到這裏來之前才跟人狠狠地打過一架,他身上被人紮了一刀,現在還流著血。
他是躲到這裏來的,然後就聽到那邊教堂的歌聲,不知道為什麼,就撥了她的電話。
然後,她說要來,他就在這裏等,哪怕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去,他都不想她撲一個空。
“你這些天上哪——”若水走近他,話問到一半變成驚呼,她看到他腹部的傷口了。“天啊,你受傷了?為什麼不去醫院?”
她牽起他的手,將他往安全門那邊拉,韓磊不動。若水轉過身,看著他,微微皺了皺眉,知道如果他自己不願意,她是不可能令他做任何事的。
比如說,他的身上又開始有煙味了。
她想,或者那預示著一個轉折,轉向結束,或者另一個開始。
“你又抽煙了。”若水說,語氣平淡,不是指責也不是嬌嗔,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韓磊點點頭。他因為她說不想抽二手煙而戒煙,但是他既然已經決定離開她,便不用再顧慮了。
有她在的時候,他什麼也能戒掉;但是,他要靠什麼才能戒掉對她的思念?
本來準備一見麵就要說出來的話,一直在他的喉嚨裏堵著,他開不了口。
隻一眼一眼貪婪地看著她。
看一眼少一眼了,他覺得自己的視線有點模糊,於是這種念頭不自覺地浮上來。
“我不知道你這幾天發生了什麼,可是你受傷了,你需要治療,讓我陪你去醫院。”若水以同樣的平淡語調說著這些話。她不知道韓磊那樣看著她意味著什麼,但那帶著種絕望的眼神令她從心底泛出一種痛來。
撕心裂肺的痛。
韓磊看了她很久,終於問,“你愛我麼?”
若水怔住。
她沒想過他會在這種時候這種地方問出這種話來。
“不愛吧?”他自己回答,有點自嘲的意思,“一直都是我在自以為是地做決定,我想再見你,就滿世界地找到你;我想一直見到你,就叫你做我女朋友,其實你自己並不想見我不想和我在一起的吧?你明明很怕我……”
他的聲音愈來愈低,慢慢地就被喘息所取代。
傷口很痛,可是他說那些話的時候,胸口比腹部的傷更痛,就好像心髒被人生生剜了去一般。
眼睛越來越模糊了,他伸出手去,摸索著撫上若水的臉,“你沒有愛上我比較好,你走吧。我不會再去找你了。”
若水很安靜地看著他,如初見時一樣,眼神平靜,而手指顫抖。唯一不同的是,初見時是因為害怕,而這一次是因為悲傷。
原來他始終不肯走進她的世界,也拒絕讓她走進他的世界。
這就是他這幾天消失的原因。
而讓她走,說不會再去找她,就是他鬥爭了幾天之後的決定。
若水吸了口氣,決定尊重他的決定。
她輕輕地拿下他的手,輕輕地笑了笑。“是嗎?那麼,再見了。你自己保重。”
然後她便轉過身,從他的視線裏,也從他的世界裏離開。
韓磊目送她走進那扇安全門,消失在黑暗裏。然後他重重地歎了口氣,向後倒下去。
下麵教堂裏的唱詩班正唱完最後一個音符,天空飄下了第一朵雪花。
遠遠地,能聽到市中心人們的歡呼。
雪終於下下來了,而且鋪天蓋地地下了一夜。
若水坐在自己的床上,身旁的窗戶冰冷,屋裏的暖氣撲過去,積成了厚厚的白霧。若水伸出手指,在窗上寫下“Merry Christmas,韓磊”。過了一會兒,她又將“韓磊”兩個字擦去,嗬了一口氣,寫上“若水”。又過了一會兒,在再下麵一點的地方,又寫了兩個字,“再見”。她的手指點在“再見”後麵的地方,卻再也動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