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莫離(1 / 3)

第十四章 莫離

愛無忌憚,莫失莫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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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宋引章所說,海島上的條件真的十分艱辛。住宿條件有限,男士們有的還需要兩個人住一間小屋子,明媚是唯一的女孩子,分到了一個獨立單間,一床一桌一椅,連個放衣服的櫃子都沒有,十分簡單樸素。

島上淡水資源奇缺,洗澡水都是從海水中直接抽上來使用,海水中多鹽,淋在身上極不舒服。飲食方麵也很清苦,早餐是稀飯饅頭,中晚餐一般是兩葷一素一個清水湯,可以想象,那是沒什麼很多油水與營養的。

這片海域離赤道很近,常年高溫,已經是十一月底了,可島上還是烈日高照,要不就是大雨傾盆,這裏的年平均降雨量非常高,雨季達七個月之久。所以,雖有海風吹著,依舊很悶熱。

除了環境艱辛一點,其他一切都令明媚覺得滿意,在這裏的工作,比之研究所,更加忙碌了許多,簡直分秒必爭,辛苦是辛苦,但學到的也更多。

在抵達島嶼的第二天,研究員們就忙碌開了,先是儀器安裝與檢查,準備工作很充分花的時間自然也就比較長,到了第十天,第一台聲納儀終於可以下海了。

那天清晨,一行人乘船出發到指定的海域將聲納儀沉入海底。剛抵達那片海域,天空便兜頭而來一場大雨,瓢潑雨點落在海麵上,激起一圈圈浪花。工作卻不能停,大家都擁在艙內的計算機屏幕前,緊張萬分地看著儀器慢慢沉入海底,期間因為海下洋流運動的影響,儀器落下的過程中受到些微波動,好在片刻後又繼續往下,終於,順利地沉入了海底。

大家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更加緊張地提起一口氣。

要知道,這樣的海下勘測所花費人力物力都是非常雄厚的,如果如願開采到大量石油資源,自然是皆大歡喜,若一旦落空,那麼……

明媚的視線不禁投向宋引章,他向來沉著鎮定,可此刻,臉上神色依舊有隱隱的擔憂與緊張。

在大家焦急的等待中,聲納儀終於在海底開始工作,片刻,有數據傳了上來,在場所有人的臉色,一同陷入了沉重。

他們第一次的勘測,一無所獲。

那晚的晚餐,宋引章沒有出現在食堂,同伴們的胃口也都不太好,草草吃過幾口,便都各自回房了。

明媚最後離開食堂,問食堂師傅有沒有饅頭之類,正好早上還剩下幾個,便放在爐子上熱了熱,端著去敲宋引章的門。

房間裏沒有開燈,敲了片刻,也沒有人來應門,明媚想了想,轉身往實驗室去,果然,他正目不轉睛地坐在計算機前。

明媚走過去,將饅頭放在他麵前的桌子上,“宋教授,再忙也要吃飯的。”

宋引章微微抬頭,笑了笑,“明媚,是你啊。謝謝你給我帶了饅頭,可我不太餓。”他又將視線投放到計算機上麵。

明媚咬了咬嘴唇,輕輕說:“宋教授,一次失敗並沒有什麼,我們還有機會的,不是嗎?”

宋引章身體微微一僵,片刻後才轉頭望著明媚,輕歎了一口氣,“做我們這一行,哪怕一次失敗,都會輸掉很多。以後你會慢慢明白的。明媚,你忙了一天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明媚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實驗室。

雖然沒有旗開得勝,但整個實驗室的人很快就打起精神,重新投入到新一輪緊張的戰鬥中。

島上的日子很慢,但在忙碌的工作中,時間流逝的也很快。轉眼,一個月就過去了,天氣進入了十二月底,卻半點隆冬的感覺也沒有,隻是下雨的時候有絲絲涼意,冷熱交替,很容易感冒。

在第二台聲納儀準備下海的前一天,宋引章卻忽然離開了島嶼。明媚覺得奇怪,跑去問接替宋引章工作的一個研究員,他告訴明媚,具體不清楚什麼事,但很急迫,好像是家事。

明媚也沒多想,因為她那天上午出門時淋了一場雨,頭有點暈,找人要了一片感冒藥,便請了假跑回宿舍休息。

睡得迷迷蒙蒙中,明媚感覺到身邊似乎有人,原本以為是在夢中,沒想到那人的手指竟撫上了她的臉頰,手指微涼,指尖傳來熟悉的淡淡的煙草味。明媚一個激靈,睜開眼睛,赫然對上傅子宸正望著她的雙眸。房間裏沒有開燈,已是傍晚時分,昏黃的光線從窗戶外麵透進來,他的身子逆著光,臉隱在陰影中,隻有那雙眼睛,在暗影中亮若星辰。

“你怎麼來的?”明媚坐起來。

自從那次他在大年初三的清晨忽然出現在夏春秋的家裏,明媚已經不會問他怎麼來了這種問題了,她疑惑的是,南海並沒開通旅客航線,要上這片海域,著實非常不方便。

傅子宸站起來轉了一圈,終於找到了開關,“啪”一聲,房間裏立即一片明亮。他坐回床邊的椅子上,嘴角微微翹起,“想來,總有辦法。”他這一趟,確實幾經輾轉,又是飛機又是汽車又是船的,他還是第一次連續換乘這麼多的交通工具呢,還托了人。

“他們說你有點感冒,好點了嗎?”傅子宸說。

“吃了藥睡了長長的一覺,現在什麼事都沒有了。”明媚下床,拿了洗漱用具,“你等一下,我去洗臉。”

回來時發覺傅子宸正彎腰從地上的一個旅行袋裏一件一件往外麵掏東西,都是吃的,一半是零食,一半是菜,香腸醬板鴨燒雞燒鵝麻辣牛肉等等,看得明媚目瞪口呆:“你,你大老遠跑到這裏來給我送吃的嗎?”

“你不是說這裏的東西不好吃嗎?”傅子宸頭也沒回。

有一次接到他的電話,正吃完晚餐,他問起吃什麼菜,她答了,隨後就說了句不太好吃,也就小抱怨了那麼一次,他竟然……

“走,現在應該到開飯時間了,拿去跟你的同事們分吧。”傅子宸拿了幾隻包裝袋,拉著明媚就往食堂走。

大夥吃了一個多月的食堂,早就鬧美食荒了,見到大師傅端上來牛肉、燒鵝、醬板鴨,立即就是一番哄搶。明媚咬著筷子在一邊駭笑,這幫人也太誇張了吧,弄得跟好幾年沒吃過肉似的。

加了菜,怎麼可以沒有酒,立即有人讓大師傅抱了兩箱啤酒過來,平日裏大家也喝點,但沒什麼菜,也就拿來解解渴,總不盡興。這晚餐桌上一下子就鬧騰開了,傅子宸初來乍到,又帶了這麼多食物,人人都喊著要敬他一杯,十多個人一圈灌下來不歇氣,他酒量再好,胃一時也難以招架,但他在酒桌上向來酒品好。俗話說,有來有往,他舉著杯子,又挨個回敬了一杯,光顧著喝酒,飯菜都沒吃幾口,明媚見他眉目間染了淡淡的紅暈,神色卻如常,也不知道他到底醉沒醉。

那頓飯吃得漫長,其實大家心裏都有點憂心的,明天第二台納聲儀就要下海了,他們都經不起再一次的失敗。所以隻能借著喝酒與大聲說笑來掩飾那種擔憂,一直喝到快十點,滿桌狼藉,酒瓶也都見空了,明媚鬆口氣,終於可以回去了。

因著白天一場雨,夜晚的氣溫總算清涼下來,空氣裏濕漉漉的,海風一吹,明媚甚至覺得有絲絲冷意,她偏頭問傅子宸:“你沒事吧?”

“那點酒,還不至於灌醉我。”傅子宸笑了笑,“你困不困?不困的話陪我走走吧,也好散散酒氣。”

明媚想了想,“你等我一下,我回趟宿舍。”她很快就回來了,兩個人沿著宿舍相反的方向走,下了台階,便是婉轉綿長的海岸線。

夜色寂靜,天空中無星無月,隻有自然的微光淡淡照亮著腳下的海灘,海浪聲聲,潮水靜靜拍打著沙灘,有風徐徐吹過,拂起明媚披散的頭發。她望著暗夜中一望無際的海麵,忽然說:“如果此刻可以潛水就好了。”

“早知道我應該給你帶套裝備來。”傅子宸半玩笑半認真地說。

明媚忍不住笑了,“那你可得拖兩隻大箱子了。”

“明媚。”他喊她的名字。

“嗯?”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其實很懼怕大海。”傅子宸的聲音忽然變得嚴肅。

明媚點了點頭,有一次潛水組訓練,在船上他似乎有說過,他之所以潛水是因為想要克服心中對水的恐懼。

明媚沉默著等他繼續說下去,可傅子宸也隻是沉默,兩個人並肩繼續往前走。在她以為話題到此為止時,他又靜靜地開口了:“因為我哥,他死在了深海裏,連屍體都沒有撈到。”

明媚心裏一凜,頓住腳步。

“他是自殺的。”明媚不知道此刻他要儲備多大的勇氣,才能平靜地對她說出這個悲傷的故事。“因為那個女人的背叛,他在深夜裏,將車子的刹車摘掉,帶著她衝進了大海裏……那天,是他們結婚三周年紀念日,筱筱剛剛一歲。”

那年傅子宸才十五歲,念初二。雖然他跟哥哥年齡相差了十二歲,但兩兄弟的關係卻一直很要好,也沒什麼代溝。哥哥從甜蜜熱戀到進入婚姻的那一路,他基本上都看在眼裏,那時他以為世界上最美好的愛情,也不過如此了。甚至可以說,哥嫂的愛情,是他對愛情的全部參照。可才短短三年,一切都變了,天翻地覆,哥哥為此甚至丟掉了生命。那之後,他覺得愛情真是這個世間最可笑的事情。

明媚久久不能言語,她無法想象,一個人要對愛情有多麼絕望,才能將生命舍棄。

濕漉漉的空氣中,在這並不寒冷的隆冬深夜裏,傅子宸望著明媚,他眼睛裏像是蒙了一層霧氣,聲音卻清晰而堅定。

“從很久前開始,我就不相信愛情這碼事,可是明媚,我偏偏遇見了你。”

明媚從走神中微微回過神來,還未說話,傅子宸已經再次開口了。

“後來我想啊,人這輩子總要相信一次,哪怕一次也好。”

“我從來神鬼不信,但隻有一樣,令我心存敬畏,就是這無邊無際的大海。”

“海神作證,我愛你。”

他的告白伴隨著風聲與潮起潮落的聲音,一直撞擊到她心底,令她心口微微一震。在她漫長的沉默中,傅子宸的眼睛依舊霎也不霎地凝視著她。

“那麼你呢,明媚,你可不可以讓我的相信,一次一生。”

他看著她,這一刻,甚至連呼吸也都屏息住,他心中充滿了期待又隱隱藏著擔憂。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他依舊不確定,她是否能給他一個他想要的答案。

在這之前,他們的關係雖然有很大進展,也常見麵,一起吃飯什麼的,卻算不上正式交往,他一直沒有開口問她的心意,是他害怕,害怕她的拒絕。那是他從未有過的一種感覺,那樣忐忑,就像一個未經情事、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想告白又害怕她拒絕的那種忐忑與不安。

片刻,她依舊沒有開口,但她忽然伸出手,輕輕握住他的,將他的左手覆在她左手無名指上,久久沒有放開。

傅子宸懸高的一顆心終於跌回原處,隨之而來的便是一陣狂喜,他嘴角的弧度慢慢上揚,越來越高。他反握住她的手指,十指相扣處,兩枚一模一樣的銀指環在夜色中散發出淡淡的微光。

這就是她的答案。

明媚沒有告訴他,那個夜晚,當渾身是血的他躺在她的懷裏漸漸失去知覺時,從未有過的巨大恐懼席卷她的全身。那一刻,她才明白,她不能失去他,她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愛上了他。

兩個人走回宿舍時,夜已經很深了,站在明媚的房間門口,傅子宸依舊牽著她的手沒有放開的打算,明媚抬頭望了眼他,而後笑著說:“晚安。”

傅子宸忽然傾身,靠近明媚耳語:“我今晚可不可以跟你一起睡啊。”

明媚臉倏地染上一層紅暈,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傅子宸已站直身子,嘴角揚起一抹大大的弧度,眼神中也充滿了玩味的笑,“哈哈,瞧把你嚇的,開個玩笑而已。好了,進去休息吧,晚安。”

話落,一個輕柔的吻落在了她的眉心。

“晚安。”

第二天一早剛吃過早飯,傅子宸便對明媚說:“原本應該昨晚告訴你的,但怕你失眠,所以我覺得還是現在告訴你比較好。”頓了頓,他歎口氣,“我來這裏,另一個原因,是因為南歌。”

明媚一愣,心裏立即浮起不好的預感。

“她出了點事,現在很不好,我覺得你應該回去看看她。”

明媚終於明白,宋引章在如此關鍵時刻忽然離開島嶼的原因了。

明媚將手頭工作與人交接好,回房間整理了行李,便同傅子宸離開了島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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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漫長的回程路上,傅子宸將南歌的事簡單地告訴了她。如她所料,她跟宋引章的關係被人從暗處挑到了明處,那個人,就是宋引章的妻子。俗話說,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宋妻很聰明,她隻見了南歌一麵,但什麼都沒做,以她那個火爆脾氣,沒有當場甩南歌一個巴掌,真是令人出乎意料,但她接下來的動作,一招就將南歌擊斃,她將所有的事情都捅到了南歌的家裏,甚至鬧得整個大院人盡皆知。

南歌的爺爺在他們那個大院裏,是出了名的硬脾氣,老黨員老幹部,哪怕從部隊退下來,生活中依舊充滿了軍事作風,幾十年如一日,眼裏容不得一粒沙子,更何況是這種在他眼中傷風敗俗的醜聞。盛怒之下,將南歌逐出了家門,還逼兒子與她脫離了父女關係,半點餘地也不留。

南歌的脾氣也硬朗,死都不認錯,她覺得她不過是愛上了一個男人,她沒錯。愛情從來不分對錯,隻是她遇見他太晚,這一段關係,便被世人所不齒。

她收拾了行李,從那棟老房子搬了出去。她有她的驕傲,甚至不肯接受傅子宸與程家陽的幫助,自己在外麵租了一間房。

她從報社辭了職。宋妻又豈會放過她,到報社裏一鬧,領導倒沒有逼南歌辭職,畢竟她從十八歲開始在這裏工作,一直都是一名出色的記者。但流言猛於虎,昔日笑容和善的同事,如今看她的眼神裏,是怎麼藏也藏不住的鄙夷。

一夕之間,她的世界天翻地覆,近乎崩潰。而此刻,她最需要的那個人,卻遠在南中國海,到了這個時候,她依舊是個懂事的好戀人,忍住沒有給他打電話,怕打擾到他的工作。

可一個人的心再堅強,總有一個極限。那段日子,南歌窩在出租屋裏,足不出戶,隻是成天成天地喝酒,醉了吐,吐了睡,醒來又繼續喝。哪怕是喝醉了,她依舊整晚整晚的失眠,被夢靨折磨著,她找醫生開了處方安眠藥,從半顆到一顆到三顆。出事的那個傍晚,她一連吃下一整瓶藥,用烈酒送入,若不是晚上傅子宸與程家陽去看她,隻怕,明媚已經再也見不到她了。

下了飛機,明媚跟傅子宸立即趕往醫院,南歌剛剛打完針進入了睡眠,臉色蒼白,整張臉瘦得不成樣子。明媚握著她的手,一個勁地在心裏罵她:你真傻,你真傻。大概是感覺到有人,南歌緩緩睜開了眼睛,眼神卻好一會才聚焦在明媚身上,她嘴角扯開一個虛弱的笑容:“明媚,你來了。”

明媚忍不住罵了出來:“你真傻,你這個傻瓜!”

南歌知道她的意思,輕輕說:“不管你信不信,我沒有想要自殺,我每天晚上都睡不著,太累了,我隻是想要好好睡一覺。”

“別說了,別說了。”明媚心裏難過的要死。

哄著南歌再次入睡後,她跟傅子宸走出病房,下樓的轉角處,遇見了正上樓的宋引章,他手中提著一個開水壺。

“宋教授。”明媚打了個招呼,此時此刻,她心裏是怪他的。

宋引章滿臉疲憊,微微點頭算作招呼,往上走了幾步忽又回頭叫住明媚:“既然你回來了,南海那邊你不用過去了,整理下報告給我吧。”

明媚點了點頭。

南歌在一個禮拜之後出院,她這次沒有再拒絕傅子宸的好意,他幫她租了一個小公寓,她從先前那個略微破舊的房子裏搬了出來。

堅持了這麼多年,她最終還是跟宋引章分了手。

她對明媚說,其實從一開始,她就已經看到了這份感情的結局。隻是,不到最後一刻,她不想放手,也放不了手。

她說,在這段感情裏,總有一個人要犧牲,不是他,就是我。而我,不願意也不忍心看到他為了我,放棄他來之不易的一切。我們彼此真心愛過對方,這已是給我最好的饋贈。

她越懂事,明媚便越為她感到難過,越為她心疼。

南歌在那個小公寓裏沒有住多久,快要過年的時候,她通過了南方一家報業集團的初試,接到麵試通知的當晚,她便訂了第二天的機票。

明媚跟傅子宸去機場送行,望著南歌頭也不回地進了安檢,她的身影終於消失在人流中。

離開時,明媚忽然在人來人往嘈雜喧鬧的機場大廳裏蹲下身來,抱著頭無聲地哭了。傅子宸蹲在她身邊緊緊擁住她的肩膀,她將頭蹭在他的懷裏,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她從未有哪一刻像此刻這樣覺得自己是如此孤獨,像是置身於一片荒蕪的原野,抬眼望去,皆是一望無際的空。如果說她曾習慣並享受過孤獨,那隻是她的生命中還未曾嚐試過溫暖的甜,沒有洛河,沒有明月,沒有艾米莉,沒有夏春秋,沒有南歌,可如今,那些曾踏歌而來帶給她溫暖與快樂的人,一個又一個,相繼從她的生命中抽身離開了。

當你不曾擁有,自然也就無法體會到失去的痛。可當你曾擁抱過溫暖,再失去時,那便是生命中無法承受之輕。

明媚緊緊抓住傅子宸的手,像是抓住這世間唯一的也是最後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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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春節,明媚去了夏春秋的家裏過年,傅子宸原本說要陪她一起去,被她拒絕了。

當她出現在夏春秋家的院子裏時,夏媽媽又驚又喜,她沒有想到,這個女孩真的信守承諾來了。

夏冬眠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姐姐不在了,他是家裏唯一的支柱,從前毛毛躁躁嘻嘻哈哈的性子全都收斂了起來。夏媽媽說,這半年來,他的成績一下子突飛猛進,從年級五十多名跳到了年級前十。

明媚順著記憶,沿著去年夏春秋帶她走過的路,一個人又默默走了一遍。她在夏家隻待到了初三,她訂了當晚的機票回島城,因為初四是明月的忌日。

臨走前,她又去了一次夏春秋的墓地,山上白雪皚皚,寒氣逼人,她卻站在那裏陪她說了半下午的話。說艾米莉在國外的生活,說她在南海的一些趣事,說她被保研了,說她終於跟傅子宸在一起了。

最後她說,春秋,你放心吧,我會替代你,好好照顧你的爸爸媽媽,還有冬眠。我會把他們當做我自己的親人。

明媚離開時,大巴走了好遠,她還能看見夏爸爸夏媽媽與冬眠一直站在路口張望。明媚心裏酸楚,從此後,這個地方,是她永遠都放不下的牽掛,是她心中另一半故鄉。

年過完了,轉眼又到了開學,大四最後一個學期,所有的課都停了,明媚卻並沒有輕鬆多少,她們這個專業的畢業論文,曆來就是出了名地難寫。最後那幾個月,明媚幾乎都是泡在圖書館與自習室裏,傅子宸想要跟她約會,明媚張口就說,“好啊,來圖書館找我吧。”

傅子宸氣恨地說:“真沒見過比你更愛念書的女孩子,研究生之後你是不是還打算考個博?”

明媚眨眨眼,“可以考慮噢。”

傅子宸說:“那咱先把證領了吧。”

明媚嘩啦嘩啦翻幾頁書,“啊啊,時間過得真快,又快關門了,怎麼還有這麼多沒看完。哎我說你,明天還是自個兒玩去吧。還有,你們研究生咋這麼閑呢,都不用去搞研究的嗎?”

傅子宸簡直哭笑不得,一把拽起她:“那就走吧,陪大爺吃宵夜去。”

連續熬了好幾個夜晚,洋洋灑灑幾萬字,總算是把論文給搞定了。明媚長長呼出一口氣,倒在床上蒙頭大睡了整整十二個小時。那一覺極安穩,什麼夢都沒有,果然是人在累極的時候最好入眠,什麼也不會想。

接下來就是畢業典禮了,明媚在兩年前參加過傅子宸的畢業典禮,都是些老套路,隻是真正換到了自己,那種切身的離別愁緒就更加濃厚了。雖然她升的是本校的研究生,在這個學校還得繼續待上三年,但很多同學已經找了工作,此番離別,什麼時候再見,就真的不知道了。

那晚的散夥飯吃得極為傷感,也很熱鬧,明媚她們班五十五個人,五十個男生,這陣勢拚起酒來,那真是要鬧翻天的。學校外麵的那家餐廳被他們包了下來,啤酒一箱箱地往裏麵抬,喝到最後,一個個赤紅著眼睛,排著隊去洗手間裏吐,還有人蹲在桌子下麵抱著個垃圾桶一邊吐一邊痛哭流涕,一邊高歌著:今宵離別後,何日再相逢。

惹得滿屋子的人哈哈大笑,笑過之後,又忍不住陣陣黯然,大叫著,再喝,繼續喝,不醉不歸。

五個女生也被灌了不少酒,還好明媚這些年跟著艾米莉與夏春秋一起喝,酒量已大大提升,但還是免不了微醺。趁著最後大家發酒瘋的時候,她偷偷地溜了出來,蹲在路邊給傅子宸打電話讓他來接。

上了車,傅子宸見她意識模糊,便誘惑她說:“去畢業旅行吧,一生也就一次。”

明媚頭沉沉的,喃喃地跟著他念:“一生也就一次……”然後點了點頭,“好啊。”

當她第二天睡醒之後,想反悔也容不得她了,傅子宸當晚就訂好了機票,目的地是新疆,明媚最想去的地方。明媚見他都安排好了,索性一切聽他的,畢竟這是他們交往後的第一次旅行。

第二天下午出發時,傅子宸原本要接她一起去機場,但明媚拒絕了,反正都是打的,在機場碰頭更省事。

飛抵烏魯木齊已經晚上八點多,又等了近半小時的行李,租車抵達預訂好的酒店時快十點了。傅子宸向來挑剔,飛機餐隻隨便吃了兩口,到這個時候早就餓了,明媚也吃的少,想著快點辦好入住手續,然後去饕餮一頓,聽說烏魯木齊的夜市非常豐富,她在飛機上就垂涎不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