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玻璃杯喝了口水,那杯水是法警放在他麵前的。
檢察官插嘴說:“而在這場種族鬥爭中,隻有你和你的支持者有權利發動攻擊,是嗎?今天你有許多支持者來到了現場。”
旁聽席上的光頭族發出噓聲。
“我們不是發動攻擊,我們是采取自衛。”斯韋勒說,“這是每個種族的權利和義務。”
長椅上傳來一聲吼叫,斯韋勒聽在耳裏,微微一笑:“事實上,即使是其他種族也存在著具有種族意識的國家社會主義。”
旁聽席傳來笑聲和稀疏的掌聲。法官要求肅靜,然後望向檢察官,麵露詢問之色。
“我沒問題了。”格羅特說。
“辯方律師還要提問嗎?”
孔恩搖搖頭。
“那我就傳喚檢方第一位證人。”
檢察官對法警點了點頭,法警打開法庭後方的一扇門。門外傳來椅子刮擦地板的聲音,門打開了,一名高大男子緩步走進來。孔恩看見男子身穿一件尺寸稍小的西裝外套、一條黑色牛仔褲,腳上穿一雙大尺寸的馬丁靴。男子頭發極短,近乎光頭,體格精實健壯,看起來三十出頭。然而他雙眼布滿血絲,眼睛底下掛著一對眼袋,膚色蒼白,擴張的微血管散布在臉上,形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泛紅,讓他有如年過五十。
“哈利·霍勒警官?”男子坐上證人席後,法官問道。
“是的。”
“我看見你並未提供家庭住址,是不是?”
“那是個人隱私。”哈利用大拇指往肩膀旁邊比了比,“這些人闖入過我家。”
更多噓聲傳來。
“你宣讀過誓詞了嗎,霍勒警官?也就是說,你宣誓了嗎?”
“是的。”
孔恩不停地搖頭,有如某些司機喜歡在置物台上擺放的搖頭小狗。他急忙翻尋文件。
“你在犯罪特警隊是負責調查命案的,對不對?”格羅特問,“為什麼你會被分派來辦這件案子?”
“因為我們對這件案子評估錯誤。”
“哦?”
“我們沒想到何岱會活下來。如果你的腦袋被打到開花,裏麵的東西跑到外麵,通常是不會活下來的。”
孔恩看見兩位陪審法官的臉不由自主抽搐了一下,但這時已無關緊要了。他已經在文件上找到他們的名字,上麵寫著:錯誤。
3
一九九九年十月五日。卡爾約翰街。
老哥,你快要死了。
老人步下台階離開,秋日強烈的陽光照得他雙眼難以睜開,他停下腳步,耳畔仍縈繞著這句話。他的瞳孔慢慢收縮,手緊緊握住欄杆,緩緩深呼吸。他聆聽各種嘈雜聲,有汽車聲、電車聲、人行道指示燈的嗶嗶聲,還有說話聲,興奮、開心的話語聲在腳步聲的伴隨下顯得急促。還有音樂。他是否聽過這麼多的音樂?但這些都無法掩蓋這句話的聲音:老哥,你快要死了。
他在布維醫生診療室外的台階上駐足過多少次?每年兩次,前後四十年,算起來一共八十次。八十個平凡日子,和今天沒有兩樣,但他從未像今天一樣注意到街上是那麼充滿朝氣、那麼歡快、那麼貪求生命的活力。現在是十月,感覺卻像是五月的那一天。那一天,和平降臨。他是不是太誇張了?他聽得見自己的聲音,看得見陽光照出自己的側影,看得見他的臉部輪廓在白灼的光暈中淡去。
老哥,你快要死了。
純白染上色彩,形成卡爾約翰街。老人來到台階底端,停下腳步,先向右看看,再向左看看,仿佛難以決定要走哪個方向,而後陷入沉思。他顫抖了一下,像是有人叫醒了他,然後朝皇宮的方向走去。他的腳步有些遲疑,目光下垂,枯瘦的身體佝僂著,身上穿著一件稍大的羊毛外套。
“癌細胞擴散了。”布維醫生說。
“這樣啊。”老人答道,望著布維醫生,心中納悶,不知道醫生在醫學院是不是都學到了在談論嚴重問題時要摘下眼鏡,或隻是近視的醫生為了避免和病患目光相對才會摘下眼鏡。康拉德·布維醫生的發際線越來越高,變得有點像他父親。布維醫生眼睛下方的眼袋散發著不安的氣息,也很像他父親。
“簡單說就是這樣?”老人問這句話的聲音,這五十多年來連他自己都沒聽過。那聲音空洞、嘶啞、發自咽喉,聲帶由於畏懼死亡而顫抖。
“對,事實上還有個問題……”
“拜托你,醫生,我有過麵對死亡的經驗。”老人提高音量,選擇能夠迫使聲音保持穩定的字句,他希望布維醫生聽見他穩定的說話聲,他希望自己能聽見自己穩定的說話聲。
布維醫生的目光掠過桌麵,越過磨損的拚花地板,投向汙穢的玻璃之外,躲在窗外許久,才回來正視老人的雙眼。布維醫生找到一塊布,不停地重複擦拭他的眼鏡。
“我知道你是怎麼……”
“醫生,你什麼都不知道。”老人聽見自己發出短促幹枯的笑聲,“布維醫生,你別生氣,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一件事:你一無所知。”
他注意到布維醫生相當不安,同時聽見房間遠處水龍頭的水滴落到水槽裏的聲音。那是一種新的聲音。驀然之間,他似乎不可思議地擁有了二十歲年輕人的聽覺。
布維醫生戴上眼鏡,拿起一張紙,仿佛他要說的話寫在上麵,清了清喉嚨說:“老哥,你快要死了。”
老人覺得還是別用那麼親近的口吻比較好。
老人在一群人旁邊停下腳步,耳中聽見漫不經心的吉他撥奏聲,有人唱著一首歌,那首歌對其他人來說一定很懷舊,在他聽來卻不然。他聽過這首歌,那可能已經是四分之一個世紀前的事了,但對他而言卻像是昨天。當時的一切就跟現在一樣——時間越是往前推移,就顯得越靠近也越清晰。他可以記起他多年來不曾想過的事。現在他隻要閉上雙眼,就能看見之前在自己的戰時日記上讀到的事件投射在視網膜上。
“你至少還有一年的時間。”
一個春天和一個夏天。他看得見斯塔德公園的落葉樹上每一片枯黃的葉子,仿佛他戴了一副度數更高的新眼鏡。那些樹木自一九四五年以來就站立在那裏,或者真是如此嗎?那一天,那些樹木不是很清楚,沒有一樣東西清楚。微笑的臉,憤怒的臉,他幾乎難以聽見的喊叫聲,車門被甩上而他眼中似乎噙著淚水,因為當他回想人們在人行道上奔跑時手中揮舞的國旗,國旗是紅色且模糊的。人們高喊:王儲回來了!
老人走上山坡,來到皇宮前。許多人聚集在此觀看衛兵換崗。口令的回聲、步槍槍托和鞋跟的擊打聲,在淡黃色的磚麵形成反射。他聽見攝影機運轉的聲音和幾句德語。一對年輕的日本情侶摟著彼此,高興地站著欣賞衛兵演出。他閉上眼睛,想捕捉軍服和擦槍油的氣味。當然那是不可能的,這裏沒有一樣東西聞起來像他參與過的戰爭。
他睜開眼睛。他們知道些什麼?這些身穿黑衣的青年士兵隻是君主政體的遊行人偶,表演著象征性的儀式。他們過於天真,無法了解那些動作的意義,又過於年輕,難以有什麼感覺。他再度想起那一天,想起那些身穿軍服的挪威青年,或稱“瑞典士兵”,他們都這麼稱呼自己。在他眼中,他們都是玩具錫兵,他們不知道如何穿著軍服,更別說如何對待戰俘了。他們既害怕,又粗暴,嘴裏叼著煙,軍帽戴得歪歪斜斜,十分依賴他們剛拿到手的武器,試圖用槍托擊打戰俘背部以克服自己的恐懼。
“納粹豬。”他們邊打戰俘邊罵,救贖他們剛剛犯下的罪。
老人吸了一口氣,品嚐溫暖的秋日,但這時劇痛來襲,老人搖搖晃晃後退幾步。他肺部積水。在十二個月或許更短的期間內,發炎和化膿會產生液體,累積在他的肺部。聽說這是最糟的情況。
老哥,你快要死了。
然後是咳嗽。他咳得那麼劇烈,以至於站在他身旁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避開。
4
一九九九年十月五日。維多利亞樓,外交部。
外交部副部長伯恩特·布蘭豪格大步走過走廊。三十秒前,他離開辦公室;再過四十五秒,他將進入會議室。他在西裝外套內伸展肩膀,感覺外套似乎快容不下自己,背部肌肉在西裝麵料下緊繃。那叫背闊肌——背部上方的肌肉。他現年六十歲,看起來不超過五十歲,但他並未忙著維持容貌。布蘭豪格很清楚自己的外貌是吸引人的,他隻需要做一些自己喜愛的負重訓練,冬天在日光浴室裏做幾回日光浴,定期在越來越茂密的眉毛中拔去白毛就好。
“嘿,莉莎!”經過複印機時他喊道。外交部的年輕女實習生跳了起來,隻來得及露出虛弱的微笑,而布蘭豪格已消失在下一個轉角。莉莎是個剛出道的律師,也是布蘭豪格大學時期友人的女兒。她三個星期前才開始上班。從上班那天開始,她就發現外交部副部長——這棟樓房裏位階最高的公務員——認識她。他能不能擁有她呢?也許吧,但也並非絕對必要。
還沒開門,他就聽見嘰嘰喳喳的說話聲。他看了看表。七十五秒。然後走進門,將房內快速掃視一遍,確定受到召集的官員全數到齊。
“你就是畢悠納·莫勒吧?”他高聲說,臉上露出微笑,越過桌麵,向坐在警察總長安妮·斯托克森旁邊的高瘦男子伸出了手。
“你就是PAS,對不對?聽說你參加霍爾門科倫區接力賽時負責跑上下坡路段。”
這是布蘭豪格愛玩的小把戲,故意對初次見麵者隨口透露一些對方履曆上不會注明的小事,好讓對方產生不安全感。使用PAS這個縮寫名稱尤其令他開心。PAS是機關內部對“Politiavdelingssjef”也就是“犯罪特警隊隊長”的縮寫。布蘭豪格坐了下來,向老朋友庫爾特·梅裏克眨了眨眼,同時細看坐在桌前的其他人。梅裏克是密勤局局長,密勤局簡稱POT。
目前為止,沒有人知道誰應該主持這場會議,因為參加者的官階都一樣高,至少理論上一樣高。參加者來自首相辦公室、奧斯陸警區、挪威密勤局、犯罪特警隊和布蘭豪格所屬的外交部。這場會議是首相辦公室召開的,但毫無疑問,安妮代表的奧斯陸警區和梅裏克代表的密勤局都希望掌握作業責任,盡管程序上極不可能。首相辦公室的副國務卿臉上則寫著自己主導一切的幻想。
布蘭豪格閉上雙眼聆聽。
寒暄停止了,嘰嘰喳喳的談話聲逐漸消退,桌子的一隻桌腳發出刮擦聲。還不到時候。他聽見紙張的窸窣聲,圓珠筆的按壓聲。這些部門首長參加重要會議時,個個都會攜帶筆記本,以免稍後大家開始把發生的事怪罪到別人頭上。有人咳嗽,但咳嗽聲來自房間另一端,除此之外,那咳嗽聲聽起來不像是說話前的清嗓子。尖銳的吸氣聲。有人說了什麼。
“我們開始吧。”布蘭豪格說,睜開雙眼。
眾人轉頭望向他。每次都如出一轍。副國務卿嘴唇半開,安妮露出嘲諷的微笑,表示她很了解狀況。而其他人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他,毫無跡象顯示他們知道戰役已經結束。
“歡迎各位參加第一次協調會議。我們的任務是要確保世界上最重要的四個人物進出挪威,基本上毫發無傷。”
桌上傳來禮貌的輕笑聲。
“十一月一日,星期一,我們將迎接巴勒斯坦解放組織領袖亞西爾·阿拉法特、以色列總理埃胡德·巴拉克、俄羅斯總理弗拉基米爾·普京,最後還有一位同等重要的人物,他就像是蛋糕上的櫻桃:就在二十七天後的清晨六點十五分,美國空軍一號將載著美國總統降落在奧斯陸加勒穆恩機場。”
布蘭豪格的視線在一張張臉上移動,一直掃視到桌尾,停留在新人莫勒的臉上。
“前提是那天不起霧。”他說,贏得了滿桌笑聲。他看見莫勒暫時忘卻緊張,和其他人同聲大笑。布蘭豪格回以微笑,露出強健的牙齒。他上次去找牙醫做過美容之後,牙齒比以前更加亮白。
“目前我們手上沒有確切人數,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會來。”布蘭豪格說,“美國總統訪問澳大利亞時帶了兩千名隨行人員,訪問哥本哈根時帶了一千七百人。”
桌上傳出喃喃低語。
“但根據我的經驗,預計七百人可能比較實際。”
布蘭豪格對他的“預計”懷有沉著的自信,而這個“預計”也很快就會被證實是正確的,隻因他在一小時前收到一份傳真,上麵明列美方來訪人數將為七百一十二人。
“在座有些人可能會納悶,美國總統來參加為期兩天的高峰會,為什麼要帶這麼多人馬?答案很簡單,這是傳統的權力裝飾。七百人,如果我推測得沒錯,這正好是德皇腓特烈三世在一四六八年進入羅馬所帶的人數,當時他想對教皇展現他是世界上最有影響力的人。”
桌上傳來更多笑聲。布蘭豪格對安妮眨了眨眼。這參考數據是他從《晚郵報》上看來的。他雙手合十。
“用不著我來告訴你們準備時間有多短,這表示我們每天十點都必須在這個房間裏開協調會議。在這四個人脫離我們的責任範圍前,你們全都得放下一切,包括假日不能去酒吧,不能休假也不能請病假。在我們繼續討論之前,誰有問題想提問?”
“呃,我們認為……”副國務卿開口說道。
“也不準情緒低落。”布蘭豪格插話。莫勒忍不住爆出大笑。
“呃,我們……”副國務卿再次開口。
“輪到你了,梅裏克。”布蘭豪格點名。
“什麼?”
密勤局局長梅裏克抬起他光亮的腦袋,望著布蘭豪格。
“你不是要公布密勤局的威脅評估報告嗎?”布蘭豪格說。
“哦,那個啊,”梅裏克說,“我們帶了複印件來。”
梅裏克來自特羅姆瑟市,說話腔調混雜特羅姆瑟方言和標準挪威語。他向坐在身旁的女子點了點頭。布蘭豪格的目光在那女子身上逗留。好吧,她沒化妝,一頭短發,還別著一枚不體麵的發夾,身上穿的是藍色羊毛套裝,乏善可陳到了極點。盡管她讓自己看起來素淨得過分,就像那些害怕自己不被認真對待的職業婦女一樣,但布蘭豪格仍喜歡看她。她的褐色眼眸十分溫柔,顴骨甚高,讓她的容貌散發著貴族氣息,幾乎不像是挪威人。布蘭豪格見過這個女子,隻不過她剪了新發型。她叫什麼名字來著?好像是出自《聖經》,是不是蘿凱?也許她最近剛離婚,所以才剪了個新發型。她傾身靠在她和梅裏克之間的公文包前,布蘭豪格的視線自動搜尋她襯衫上的領口,但扣子扣得很高,沒讓他看見任何感興趣的部位。她是不是育有進入學齡期的小孩?她會不會反對白天到市中心旅館開房?她會不會對權力感到興奮?
布蘭豪格說:“跟我們簡短報告就好了,梅裏克。”
“好。”
“我想先說一件事……”副國務卿說。
“我們先讓梅裏克說完好嗎?然後你想說多少都行,比約。”
這是布蘭豪格第一次叫副國務卿的名字。
“密勤局認為受到攻擊的風險是存在的,也有遭受損傷的威脅。”梅裏克說。
布蘭豪格微微一笑。他從眼角餘光看見警察總長安妮同樣露出微笑。安妮是個聰明的女人,擁有法學學位和毫無瑕疵的行政記錄。也許哪天晚上他應該邀請安妮偕丈夫到他家裏享用鱒魚晚餐。布蘭豪格和妻子住在諾堡區綠樹帶的一棟寬敞木屋裏,每到冬天,隻要穿上滑雪板,踏出車庫,直接就可以滑雪。布蘭豪格愛極了那棟木屋,他的妻子卻覺得那棟木屋顏色太黑。她說那些深色木頭讓她感到害怕,她也不喜歡四周全都被森林包圍。是的,應該邀請他們夫婦來共進晚餐。實心木材,加上他親手捕捉的新鮮鱒魚,這兩樣東西是他想發出的正確信號。
“請容我提醒各位,曆史上曾有四位美國總統死於暗殺。一八六五年的林肯總統、一八八一年的加菲爾德總統、一九六三年的肯尼迪總統,還有……”
梅裏克望向那顴骨高聳的女子,女子的嘴唇無聲念出第四位美國總統的名字。
“對,還有麥金萊總統,在……”
“一九〇一年。”布蘭豪格說,露出溫暖的微笑,同時瞥了手表一眼。
“沒錯。但多年來,試圖刺殺美國總統未果的事件層出不窮。像杜魯門、福特、裏根在任時都曾經成為重大攻擊的目標。”
布蘭豪格清了清喉嚨:“你忘了現任美國總統幾年前曾遭到槍擊,或至少是他的房子被槍擊。”
“沒錯。但我們不考慮這類事件,因為太多了。我懷疑過去二十年來,沒有哪位美國總統在任內被暗殺的次數少於十次,而且這些暗殺行動都被破獲,暗殺者也都遭到逮捕,但是媒體卻一無所知。”
“為什麼?”
犯罪特警隊隊長莫勒才想到這個問題就脫口而出,和其他人一樣驚訝地聽見自己的聲音。他發現眾人轉過頭來,便吞了口唾沫,想把視線牢牢鎖在梅裏克身上,卻情不自禁地朝布蘭豪格的方向望去。外交部副部長布蘭豪格眨了眨眼,以示鼓勵。
“呃,大家應該知道,暗殺未遂最好不要公開。”梅裏克說,摘下眼鏡。那副眼鏡看起來是那種一接觸陽光,鏡片就會自動變暗的眼鏡,是德國老牌男星霍斯特·塔帕特扮演神探德裏克時戴的變色眼鏡,德國郵購目錄上的人氣商品。
“暗殺意圖已被證明和自殺一樣具有傳染性。此外,我們的執勤警察也不希望作業曝光。”
“在監視方麵呢?我們有什麼計劃?”副國務卿問。
高顴骨女子遞給梅裏克一張紙,梅裏克戴上眼鏡閱讀。
“這個星期四美國特勤局會調派八個人過來。我們會開始清查飯店和路線,調查所有可能接觸美國總統的人員,並且訓練挪威警察展開部署。我們還必須請求魯默裏克區、阿斯克爾市、貝魯姆市提供警力支持。”
“這些警力要用來做什麼?”布蘭豪格問道。
“主要是執行監視勤務,部署在美國大使館、隨行人員下榻的賓館、停車場……”
“簡而言之,美國總統不在的地方。”
“密勤局和美國特勤局會負責這個部分。”
“梅裏克,我以為你不喜歡執行監視任務。”布蘭豪格說,做個假笑。
這喚起梅裏克的回憶,使他做了個鬼臉。在一九九八年的奧斯陸采礦大會上,密勤局根據自己做的威脅評估,拒絕提供監視勤務。他們判定奧斯陸采礦大會隻有“中度到低度風險”。大會第二天,挪威移民局表示密勤局清查過的一名挪威籍司機其實是波斯尼亞裔穆斯林,而這名司機負責載送克羅地亞代表。這則消息引起大會關注。這名司機在十九世紀七十年代來到挪威,成為挪威公民已有多年。但在一九九三年,他的父母和四個家庭成員在波斯尼亞和黑塞哥維那的莫斯塔爾市遭到克羅地亞人屠殺。警方搜索他的住處,發現兩枚自製手榴彈和一封自殺遺書。當然了,媒體不曾得知此事,但事件的影響擴及政府層級,梅裏克的官位眼看不保,直到布蘭豪格的介入。最後負責安全過濾的警監引咎辭職,整起事件才告平息。布蘭豪格記不得那個警監的名字了,但那次事件之後,他和梅裏克的工作關係良好。
“比約!”布蘭豪格拍掌大喊,“現在我們都很想聽聽你想告訴我們什麼,快說吧!”
布蘭豪格掃視全場,目光快速掠過梅裏克的助理,但還沒快到忽略她在看他。也就是說,她往他的方向看來,但毫無表情,眼神一片空洞。他暗想是否該回看她一眼,看看當她發現他在注意她,會露出什麼表情。但他打消了這個念頭。她叫什麼名字來著?是不是蘿凱?
5
一九九九年十月五日。皇家庭園。
“你死了嗎?”
老人睜開眼睛,身旁浮現一人的頭部輪廓。那人的臉龐融合成一團白光。那是她嗎?她要來接我了嗎?
“你死了嗎?”那光亮的聲音又問了一次。
他沒回答,因為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否睜開,或者自己隻是在做夢。又或者,就如同那聲音問的,他也許已經死了。
“你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