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兒,頁麵離開了麥克風,深吸了一口氣,回頭看了看站在白色講台後邊的五個人。大鼓微笑著,文本框做出了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點了下頭,阿陽抬起握緊的拳頭,達摩很滿意似的捋著自己那刮得很短的胡子,泉蟲在反光眼鏡的後麵冷冷地微笑著。台上的頁麵雖然還是無依無靠,但是,看到身後都是和自己風雨同舟的夥伴,剛剛成立的新興企業法人代表終於鼓起了勇氣,說了最後一句話。
“不打算簽……簽……簽署獨……獨……獨家代理合同。”
話音剛落,會場裏一片嘩然。頁麵把麥克風還給了中込威。中込威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不過他就像什麼事兒都沒有發生似的接過了麥克風。他那原本帶有惡作劇般的眼神,由於憤怒而變得陰沉起來,他擠出了一個很勉強的笑容說:
“看來我們兩家公司之間有些事還有待進一步溝通。不過,數碼城和這些年輕天才們對未來的構想是相同的,這一點也足以說明我們之間存在合作的空間,我預感在很短的時間內就能消除我們之間的意見分歧。下麵,進行下一項報告。”
說完,中込威把麥克風扔給了等候在旁邊的秘書,低語道:
“真遺憾。我本來打算利用這個機會一鼓作氣來推進我們的合作。你們都下去吧,記者的提問時間一同取消。”
盡管六個人穿著不合時宜的服裝,但還是挺胸抬頭走下了台階。台上,有人作起了報告,講解起下季度收益向下修正方案和網絡相關股票的保有額度。文本框和大鼓在走下台時興奮地不斷擊掌。中込威再也無心注意台上了,隻是眯著眼睛盯著在會場上嬉笑打鬧的六個人。
在記者招待會後舉辦的晚宴上,看著平時吃不到的山珍海味,六個人比會場裏的任何一個人吃得都多——有現切的烤牛排、半隻焗烤日本龍蝦、小巧的手卷壽司、油亮透明的北京烤鴨、七色果子露冰激淩和果肉雞尾酒。桌子中央擺放了一個巨大手提電腦的冰雕,在濕漉漉的顯示屏上,浮出一個同名的數碼城標誌。
六個人完全不理會湊過來的記者,繼續品嚐美酒佳肴。吃完後,他們就早早地離開了會場。從遠處看到了被電視台的攝像機包圍著的中込威,阿陽抬起了戴著無指黑手套的手,高高地豎起了中指,吐了吐舌頭。中込威強作笑顏,慢慢地抬起手朝這邊揮了揮。
秋葉原@DEEP就這樣公開而大膽地樹起了第一個敵人。在30個小時之後,六個人才深深領教了這個敵人是多麼惡毒,多麼殘酷。
我們的祖先——第一代CROOK測試版正麵臨一場自由的危機。對於我們並非生命體的資訊源來說,限製我們在網絡世界的行動自由,等同於法律上所說的傷害罪或監禁罪的之類的重罪。
@3
命中注定的黑色星期五是一個秋高氣爽的晴好天氣,秋葉原蔚藍的天空上隻有幾朵淡雲掠過。那天,六個人和往常一樣,為了改良CROOK一直加班到未班車快結束時。最後離開辦公室的是頁麵,他在這個廉價的木造房間裏惟一一扇較新的防盜門上仔細地鎖好兩道鎖後,六個人一齊順著木製樓梯下了樓,走到秋葉原小巷馬路時,已經是深夜11點了。
秋葉原的夜晚來得很早。沒有一家電器店營業到這個時間,白天的那種喧鬧早已消失,整個大街變得鴉雀無聲。呼著白氣的六個身影在這條被散亂丟棄著快餐紙屑和紙箱碎片的路麵上漸漸地變長。
六個人在JR的天橋下分了手。頁麵朝著營團日比穀線的秋葉原車站走去。他一邊厭惡地看著喝得酩酊大醉的上班族,一邊下了地下通道裏黑乎乎的台階。頁麵在三輪車站下了地鐵,穿過常盤線的天橋走進長達1公裏的商業街。頁麵的公寓就在南千住商店街的中間路段上。雖然這條商業街沒有什麼時尚的店鋪,但物價很便宜。還有一個叫做“沙場”的味美價廉的蕎麥麵館,所以頁麵很喜歡這條街道。
沿商業街拱廊向右拐,第一個拐角處,建有一座三層樓高的飛馬座公寓。在周邊一片舊式住宅中,惟有這個公寓好像被漂白了似的鑲著白色瓷磚。沒有電梯,頁麵從樓外麵的台階上了二樓。在四個並排的白色房門中,頁麵停在第二扇門前,把鑰匙插進了鎖裏。由於沒有感到阻力,所以就條件反射似的朝著反方向轉動了鑰匙。拉了一下冰涼的門把手後,他發現門是鎖著的,這時頁麵才感覺到情況不妙。如果這會兒門是鎖著的,那麼剛才,門肯定是開著的。頁麵急忙轉動鑰匙,打開了房門。
最初映入眼簾的是門廳旁敞開的壁櫥門。這個隻有八張榻榻米大小、帶閣樓的公寓門廳雖然窄,但還是擺放了幾種簡單家具。頁麵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這異樣的景象,沒想到自己的家竟然有這麼多的門。壁櫥門、鞋箱門、鞋箱上麵的櫃門,十幾個白色木門都朝一個方向開著。看來是有人趁頁麵不在家的時候,進來翻箱倒櫃,才把房間搞成一團糟的。
頁麵輕聲脫了鞋,沒出聲,沿著走廊朝房間裏麵走去。他把尼龍挎包當成盾,緊抱在胸前。室內的空氣冷冷的,他明明知道沒有人,可是在進自己的房間時,仍然大氣不敢出一聲。
客廳也被掃蕩了一番。沙發床被翻了個底朝天,地毯也被翻了過來,小偷也許以為地毯下藏了什麼東西。桌子的抽屜被拉了出來,在已經作廢的錄像帶租賃店的會員卡裏,夾著銀行活期儲蓄存折,散落了一地。
上閣樓一看,發現上麵放著的床被刀具從中間豁開了,就連枕頭也被撕破後確認裏麵是否藏了東西。小偷從房間裏偷走了什麼呢?頁麵很疑惑地邊思考邊下了梯子。
這個房間裏沒有值錢的東西,現金也幾乎沒有,存折裏的錢也是寥寥無幾。房間的每個角落都被翻遍了,這一定是職業盜竊團夥所為。可是,他們想從這個房間裏偷走什麼呢?頁麵正想著,下意識地往桌子上看了一眼,才發現液晶顯示屏和鍵盤不見了,床邊放著的電腦主機也沒有了。頁麵急忙重新檢查了一下散落在地板上的抽屜。
抽屜裏的CD—ROM、軟盤、MO,還有外部附件——硬盤、電腦的記憶卡,都不見了。頁麵突然想起了什麼,又去檢查了一下壁櫥,壁櫥裏備用的筆記本電腦也消失了。頁麵想起來在周刊雜誌的什麼地方看過,最近的盜竊案都一定會把能夠馬上拿去換錢的新款電腦偷走。
頁麵無力地坐在了房間的中央。沒有辦法,自己不在家的時候被偷了,隻能報警了。他從兜裏拿出了手機,正要撥打110時,電話鈴響了,耳邊傳來文本框焦躁不安的聲音。
“是頁麵嗎?今天太背了,回到家後發現我家被盜了!”
頁麵的大腦一片混亂。怎麼會呢?文本框也被盜了?他也不結巴了,大聲喊了起來:
“我家也是!”
“你家也被盜了?你不是開玩笑吧?”
頁麵站起來說:
“我……我……我家電電……電腦類的東西,都被……被……被偷了。你……你……你那兒呢?”
文本框好像是在耳邊挪動著手機,電話裏傳出了沙沙聲。
“我家的電腦也都不見了。”
“磁……磁……磁盤類的東西呢?”
“好像也沒了。”
沒有錯,這一定是有人把秋葉原@DEEP成員的電腦都洗劫一空了。頁麵站在被翻得不成樣子的房間裏,做了幾次深呼吸。
“文……文……文本框,現……現……現在我們就分……分頭給大家打……打……打電話。我我……我給阿陽和大鼓打,你……你……你給泉蟲和達摩打……打……打。”
文本框很疑惑地說:
“可是,警察那邊怎麼辦?我們這些破舊電腦的損失金額雖然不值一提,但還是應該先報警吧?”
這時,頁麵才感到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麼。確實,兩年前的電腦在秋葉原的二手貨商店裏隻賣到了一件名牌襯衣的價格。可是,竊賊想要的隻是幾個舊電腦嗎?他們自己有沒有在電腦裏保存了什麼更重要的東西?比如說是用金錢無法衡量的東西,竊賊不管冒多大的風險也要千方百計弄到手的東西。想到這兒,頁麵的臉一下子漲紅了。
“是……是……是CROOK!不……不……不知道是誰……誰,有……有人想把CROOK徹……徹底偷走!”
文本框似乎也終於明白了事態的嚴重性。頁麵邊朝門口跑邊說:
“警警警……警察那兒一會兒再說。馬……馬……馬上回……回……回……回到公司!”
頁麵跑到沒有人影的商業街拱廊處,在日光街上攔了一輛出租車。他一邊用手機給大鼓打電話,一邊滑到了後麵的座位上,對著司機說:
“到秋……秋……秋……秋葉原,以……以……以最快的速……速……速度!”
司機露出一副疑惑的神情,回頭看了看結結巴巴打電話的客人。
@4
頁麵返回到秋葉原時正好是離開辦公室一個小時後的午夜12點,其他人好像誰也沒到。辦公室前一片寂靜,頁麵下了出租車,站在有幾台自動銷售機的休息處,抬頭看著原先是小酒館的木造房屋。深夜的室外更冷了,頁麵吐出的氣體就像是白色的圍巾一樣飄散在脖子的周圍。鉛色的磚瓦房簷在深藍色夜空的陪襯下,呈現出鋸齒狀黑影。一盞60瓦的燈泡吊在中間磨薄了的木製樓梯的正上方。頁麵又把包當成武器抱在胸前,上了吱嘎作響的樓梯。由於極度恐懼,頁麵無法保持沉默,於是便開了口。隻聽他用顫抖的聲音問道:
“有……有……有人……人……人嗎?”
沒有人回答。防盜門的上方有一個出租車用的顯示牌,上麵用綠色的發光半導體一閃一閃地顯示出“秋葉原@DEEP”的公司名。樓梯的盡頭立著一尊批量生產的機動戰士“紮古”模型。直覺告訴頁麵已經不需要鑰匙了。他用拇指和中指捏著轉動了門把手,打開了已經被撬開的大門,環視著室內。
辦公室好像也被進行了一次徹底的探秘。六個辦公桌的抽屜都被拉開,椅子也都東倒西歪的,壁櫥和文件箱也被翻了個個兒。室內看起來異樣的寬敞,大概是因為每個人桌子上放著的電腦一台不剩全被偷走的緣故吧,顯示屏、鍵盤、主機都不見了。電腦服務器和公司內部的光纜網絡器也都消失了,就連泉蟲胡亂寫著計算機程序的白板也被偷走了。
牆上的海報也一張不剩地被扯破,就像是七夕節的裝飾品一樣懸掛在牆上,也許他們以為這後麵藏著什麼貴重的東西。這下頁麵可真是癱軟無力了,一屁股坐在了被翻得不成樣子的辦公室地上。
盡管聽到外麵有人從樓下跑上來的腳步聲,可頁麵連回頭看的力氣都沒有了。他聽到背後有人屏住了呼吸的聲音,隨即便聽到阿陽的大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