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鼓聳了聳肩說：
“噢，我知道啦，那一定是世界性的IT泡沫經濟崩潰嘍。”
頁麵的手指下傳來了些許憂鬱的聲音。
“嗯，數碼城的股價在10個月裏跌到了五十分之一。大家嘴上都在說IT泡沫崩潰，而實際上可能都沒有什麼切身體會，這也許是因為當時日本的IT企業才剛剛起步，受到的衝擊不是很大，而歐美企業則幾乎遍體鱗傷。受此影響，歐洲有的大型媒體企業麵臨破產，有的美國公司出現非法財務問題。當時的歐美，新型IT企業和日本的企業一樣，彼此之間相互持股，這在當時被認為是非常明智的投資渠道。所以，有很多銀行和大企業也大量買進高科技股。這樣，如果股價下跌至幾十分之一，不論資金多麼雄厚的公司要麼等著破產，要麼做假賬，此外別無選擇。況且，網絡相關的公司幾乎沒有獲得什麼實質收益，所以，這個泡沫早晚都是要崩潰的。”
文本框撇著嘴諷刺道：
“那些外國佬還恥笑日本落後10年呢，他們也沒高明到什麼地方嘛。”
“我還有一點要補充。”
達摩沒有轉過身，他衝著牆說：
“根據評估報告得知去年數碼城股票的損失達2000億日元，把所持股份賣了1400億來彌補虧損的部分。今年3月份出現了上市以來第一次當月赤字，赤字總額高達990億。”
阿陽正前後活動著肩膀，聽到這兒不禁失聲道：
“嗚呼，真是了得!那，中込威是怎麼闖過這個難關的?”
頁麵的雙手重新回到了鍵盤。每當這個時候，平時苦於開口難的頁麵總是判若兩人，活力四射，10根手指勝過任何人的雄辯，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他轉變了經營方式，從依賴賬外資金的皮包公司一步一步紮實地轉向有固定收益的實體。秋葉原的一些倒閉了的量販店，他連員工一起收購，最終創建了數碼城，經營與電腦相關的所有產品，現在已經開了12家店。此外，寬帶也擁有200多萬的用戶，僅次於NTT東日本和NTT西日本，市場份額高居第三位。不過，據說那個寬帶的盈利底線是300萬人呢，不容樂觀。”
文本框說：
“嗯，降得太狠了。哦，對了，我這裏有條挺有意思的負麵消息。不過，有可能真假參半。還記得吧，去年春天，為了進一步開發秋葉原，說要建一座高達2000米的數字電視發射塔。好像說這個大話的人就是中込威呢。他跑遍了東京都，還有國家的相關部門，費盡口舌極力舉薦。我原以為像以前那樣利用非法手段牟取暴利的人早就因為經濟不景氣從地球上消失了呢，看來高科技領域裏還是留有餘毒啊，隻是作個計劃就能騙取上百億日元。”
大鼓說：
“對了，那個數字發射塔怎麼不建了呢?”
文本框聳著肩說：
“哎呀，那可不大知道。不過，那個中込威做事方式那麼強硬，肯定樹敵不少吧?”
阿陽站起身抻著腰說：
“噢，我聽明白了，這個中込威可不是好惹的，咱們每個月從他那兒拿600萬呢，真的沒事嗎?”
頁麵敲著鍵盤回答道：
“說不好。不過，猜得出來他肯定是看中CROOK了。曾經很火的生意越來越不好做，如果這個時候能夠將一個潛力巨大的搜索引擎據為己有，那麼在寬帶領域裏他就會處於優勢地位。而他現階段的利潤主要是來自ADSL，所以，如何把握住眼下，對他而言至關重要。如果錯過機會，那麼數碼城不久將會倒閉。而量販店根本賺不了大錢，一旦泡沫崩潰，股價的恢複至少需要10年的時間，而這期間要想靠變賣老本渡過難關是絕對不可能的。”
大鼓擔心地問：
“那，明天咱們見到中込威時該怎麼辦?”
頁麵一時陷入了沉思，片刻過後，他又開始了手指工作。
“總之，先見麵看看吧，也說不定是個好人呢。最壞的打算就是解除廣告合同。”
文本框失望地說：
“啊，那樣的話，咱幾個可就又一無所有了。”
阿陽活動著上半身，左右組合拳衝向了空中。
“那有什麼?!要是那樣的話，沙袋我自己出錢買。”
那一晚，六個人趕在末班車前結束了工作，很難得大家都能回家，沒有人留住辦公室。這可能是因為，要和立誌成為寬帶霸主的大富豪見麵，大家多少還是有些緊張，而且他的傲慢與張狂似乎已經開始籠罩秋葉原@DEEP。這對尚未完成的CROOK而言，也同樣潛藏著滅頂的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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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值得紀念的日子適逢萬裏晴空的好天氣。下午兩點，外神田的胡同裏駛進了兩台銀灰色的寶馬745i，這款豪華轎車的一切功能都是通過i-diver(多媒體操控係統)中央操控來實現的，高科技在這款車上得到了完美演繹。
伴著吱嘎作響的上樓梯聲，幾個男子朝辦公室走來。走在前麵的四個人看起來像是廣告代理店的業務員或製作人，都穿著一身黑色或深藍色設計簡約的西裝。他們默默地點頭向大家致意。對服裝頗有研究的文本框一眼就看出了這是BOSS和CK今年推出的流行款。四個男人分別站立在門的兩側，雙手交叉放在身前。
最後走進來的中年男子身體略微發福，靠近前額的頭發還很濃密，而頭頂處卻稀疏可數。一身西裝可以斷定不是什麼國外名牌，倒像是廉價貨，深藍色已經褪了色，肩頭和領子周圍薄得如同折紙，深紅色的領帶上有無數顆星星和宇宙飛船在交錯縱橫，好似星球大戰。他笑容可掬地環視著辦公室說：
“各位，幸會，幸會，我是中込威。”
小小的辦公室裏，立刻充滿了中低音歌手般洪亮的嗓音。六個人立刻全體起立，渾身緊張得僵硬起來。頁麵深呼吸之後說：
“請……請……請坐。我是……是負……負……負責人嶋浩誌。”
中込威走到辦公室中間的桌子旁坐下，四個隨從站在身後陪著。辦公室裏本來也沒有那麼多椅子，也沒有容大家坐下的空間。頁麵再次深呼吸之後，慢慢地說：
“我……我……我講……講……講話不……不方便，所以請允……允許我用……用……用鍵盤打……打……打字。”
說著，頁麵坐下，其他人也隨即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頁麵隨後把一台筆記本電腦遞給了中込威。
“哦，挺有意思。你們平時是用這種方式開會的?”
頁麵看著滿麵紅光、神采奕奕的中込威，然後低頭開始手指交談。
“是的，開發CROOK的時候也是同樣的做法。”
中込威饒有興趣地看著頁麵和泉蟲，說：
“你就是那個人工智能搜索引擎的創意者，而他，是清瀨泉蟲，程序設計員吧。我對你們的那個搜索引擎深感佩服，真的，這種感覺是近幾年從未有過的。”
泉蟲透過紅色的太陽鏡片木然地看著中込威，頁麵繼續著和中込威的談話。
“對您每個月刊登的網絡廣告深表謝意。想必您一定很忙，可今天還是專程前來，一定另有原因吧。您也看到了，這個辦公室一無所有。”
被煙熏得發黃的壁紙上，從明星、卡通的宣傳畫報、大鼓創作的樂譜到泉蟲寫的編程用的一些阿拉伯數字等，雜亂無章卻也熱熱鬧鬧。二手辦公桌以及從那個印度商販手裏廉價買進的計算機，所有的東西都是拚湊的，內容繁雜。
中込威笑嗬嗬地說：
“我這個人，總是喜歡提前一天給想投資的公司打電話，第二天突然造訪。其一，是想看看平時辦公室是什麼樣；其二，想親眼看看都有什麼樣的員工、感受一下那裏的工作氛圍。”
泉蟲毫無表情地問：
“那您覺得秋葉原@DEEP怎麼樣?”
中込威點頭說：
“嗯，相當不錯。至少在日本的IT企業中我還從未見過這樣的氣氛。有點新加坡、上海一帶的學生創業者的味道，如此輕鬆自如的感覺即使在泡沫崩潰後的加利福尼亞也是難得一見呀。”
中込威眯著眼睛笑著，身後站著的一個隨從瞥了一眼腕表，然後在他耳邊小聲嘀咕了幾旬，隻見中込威的笑意更加明顯，說道：
“沒時間了。我的提議很簡單，就是想和你們公司建立合作關係。具體來說，要麼投資，要麼全盤收購，當然包括你們新開發的搜索引擎。”
說著，中込威舉起了右手。身後的隨從趕忙從內兜裏掏出一個記事本模樣的東西遞給他。打開以後，中込威從胸前的兜裏掏出100日元的一支的斑馬紋粗圓珠筆，沙沙地在上麵寫著什麼。隨著脆生生的沿著針線撕扯的聲音，中込威把一張紙片拿在手裏，金額欄裏一個十位數的數字隱約可見。
“這是一張12億日元的支票，你們幾個人每人兩億，如果同意我收購，現在就可以把這張支票給你們。”
大鼓和文本框吃驚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頁麵盡力避開支票壓低上身繼續敲著鍵盤問：
“如果你收購了，秋葉原@DEEP將會怎麼樣?”
一切都在中込威的掌控之中，他完全了解金錢的力量。
“那時，它將會成為數碼城傘下的一部分，我會把總公司大樓的一個樓層讓出來給你們專用，同時給你們配有專人秘書和三名助手。你們幾個必須全力以赴為我開發出CROOK正式版。當然了，機器也不再是現在這種雜牌的破爛貨，我會給你們提供一流的設備、舒適的工作環境，你們周圍的一切都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不過，工作內容還是和現在一樣，你們……”
說到這兒，中込威突然停了下來，他高高地揚起手中的支票，一字一句地說：
“……必須開發出世界頂級的搜索引擎，為互聯網的曆史創造奇跡，並讓它成為推動我們寬帶事業興旺發達的中流砥柱。”
一瞬間，秋葉原胡同裏的這個不知名的辦公室充滿了一股新鮮的空氣，仿佛有大量的負氧離子包圍著每一個人。大家誰也沒能當即答複中込威。接著，中込威又掏出他那支100日元的圓珠筆在支票本上寫著什麼，邊寫邊說：
“當然了，如果你們不願意放棄公司，我也可以改為相應的投資，那樣，你們每人就可以得到一億日元，這是總額六億日元的支票，你們可以作為資本合理支配。哦，對了，我還希望能在這裏安上召開電視會議的衛星線路係統，因為這裏空間太小，我們不能集中開會，對吧?哦，到時間了。”
中込威站起身，隨手把兩張支票放在了身邊的桌子上說：
“這都是真支票，我簽字以後就能馬上去銀行提錢。那麼我就先告辭了。”
四個隨從依舊雙手搭在體前直挺挺地站著，中込威向門口走去，突然他回頭說：
“對了，明晚，我邀請你們到我家做客。都去的話有些不便，那就頁麵、文本框、大鼓，你們三個一塊兒來吧。7點派車來接你們。”
中込威第一個走出辦公室，其餘四個隨從擺著戰鬥機的隊形整齊地跟在後麵。前前後後中込威在辦公室裏總共待了不到15分鍾，可是，對六個人而言，仿佛開了一次漫長的會議，緊張過後的他們都覺得四肢無力，渾身癱軟。
* * *
中込威離開以後，六個人又趕忙圍著支票，大鼓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說：
“竟然有人如此輕描淡寫地刷刷刷大筆一揮就是將近20個億!簡直就像看電影一樣。知道嗎?他寫這兩張支票前後也就用了10秒左右。”
文本框拿起一張說：
“這就是一個人兩億?!喂，我說，有了兩億的話你們都幹嗎?”
泉蟲沒有理會支票，隻是淡淡地說：
“拿了錢就意味著咱們變成了他的人，CROOK也和咱們一樣。他既然肯出12億，就表明數碼城將會得到更大的好處。”
文本框把支票對著天花板的熒光燈來回照著，聽了泉蟲的話，他說：
“這可是兩億呢。而且，他說咱們還可以繼續像以前那樣工作。條件聽起來也不錯啊。”
阿陽開始在一旁練起拳腳來，這是她思考問題時的習慣動作。從肱二頭肌、三頭肌、腹直肌到腹斜肌，她深長地呼吸著說：
“就是條件太好才怪怪的，哪有白給的?!而且，你們不覺得他有些陰嗎?”
大鼓回答說：
“我可沒什麼心靈感應。他不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大款嗎?”
頁麵深呼吸後說：
“達……達……達摩，你覺……覺得呢?”
一直默默不語的達摩慢條斯理地說：
“作為營銷和財務的負責人，我覺得投資和廣告都是好事。沒有廣告費的時候，為了生存，咱們大夥在開發搜索引擎的同時，還得一直抽出時間做響的老本行——更新網頁。可是如果以後CROOK開發還是很艱苦的話，咱們恐怕沒有精力再幹別的了。所以，如果不想利用CROOK本身來創造收益，咱們可以不考慮數碼城，但是要想生存，咱們一樣得考慮吸引其他投資。”
頁麵瞅著正在用計算機語言編程的泉蟲，問：
“泉蟲，你……你……你的意見呢?”
泉蟲停了下來，看著大家木木地說：
“我也明白秋葉原@DEEP的確需要注入新的資金。不過，我對中達威的做法實在不敢恭維。在黑客和網絡相關領域中，除了英特爾和微軟對計算機領域的多元化具有絕對影響力以外，還有一個臭名昭著的就是數碼城。CROOK在咱們手裏是免費向所有人開放，可一旦變成數碼城的東西，他會被禁錮在某個寬帶網站上。所以，必須先弄清楚他們想怎麼處理CROOK，不然，沒法說。”
這時，夕陽已經充滿了整個辦公室，頁麵衝大家點了點頭，說道：
“明……明……明白了。明晚，去他……他……他家好……好好問清……清……清楚。先把這些支……支票還……還了。你們覺……覺得行……行不行?”
文本框雙手支著後腦勺心疼地說：
“啊，再見了，我親愛的兩億。”
商量完了以後，大家立刻走出辦公室到外麵透透氣。秋葉原的街上，平目的傍晚也依舊可以看見來來往往有很多人大包小卷地拎著電腦及其配件的箱子，這些秋葉原人既看不出時髦，也看不出機靈，但他們很特別，這裏的動漫T恤衫街頭亮相率在全世界也應該是名列前茅的。
麥當勞的漢堡包價格一降再降，六個人決定晚飯就吃它了。於是，他們路過數碼城17號店慢慢朝中央大街的方向走去。一個59日元的漢堡包和一張12億日元的支票，此時的他們，每一個人都在刻骨銘心地體會著有錢人和沒錢人之間的天壤之別，每一個人都在感受著這足以左右世界的可怕的非對稱性。
我的父輩和母親即將聽到那個巨大的圈套將他們無情吞下時發出的巨響，那片灰暗的陰影就像高壓電線下的電磁波一樣肆無忌憚地吞噬著整個秋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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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適逢梅雨季節的最後一場雨。7月中旬，在太平洋高氣壓強大實力的逼迫下，低氣壓還在苟延殘喘，漫天淫雨。銀灰色寶馬比約定時間提前10分鍾到了一樓休息室外。正在休息的網蟲們坐在椅子上喝著果汁，他們不可思議地打量著車裏下來的四個身著西裝的壯漢。
秋葉原@DEEP的三位元老已經整裝待發，頁麵和大鼓依舊是薄T恤衫加牛仔褲，隻有文本框比較正式，灰白色的棉西裝內襯一件黃色格襯衫。阿陽一邊幹活一邊看著顯示器上映著的文本框，沒好氣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