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六月七日,他吩咐清潔工徹底清掃別墅,確保別墅內沒有吳萍的指紋,也沒有她的DNA。昨天,他特意在浴室的下水道放置了同齡女孩的頭發。
他原本以為,一旦公安局證實,頭發的DNA與河中女屍不匹配,此事就算畫上了句號。
到時他可以告訴沈軍,他明知吳萍失蹤卻沒有及時報警,因為他知道,是陸唯綁架了吳萍。他已經答應陸唯的要求,他相信陸唯會放吳萍回家。
至於陸唯到底把吳萍藏在哪裏,又或者,她是不是謀殺了吳萍,他就不得而知了。畢竟早在四年前,陸唯就因為沒能獲得他的資助,因妒生恨毆打吳萍,又不擇手段地誣陷他。
他的計劃如此完美,卻沒料到戴浩是個剌頭。
一連三天,戴浩不是要求公安局重新檢驗DNA,就是上門找他對質,甚至還跑去邯山鎮,試圖證明河中女屍就是吳萍。
吳剛已然記起,他和吳萍確實見過戴浩,不過不是在邯山鎮,而是在戴浩下班回家的路上。他推測,吳萍蹲在路邊的確在等待戴浩。吳萍一定是發現了,她的女兒就寄養在戴浩家附近。
第四天早飯過後,吳剛站在落地窗前,眯著眼睛注視庭院中的人影。綠油油的草坪上,吳瑤席地而坐,把六七歲的小女孩緊緊護在身前。
“真是傻孩子。”吳剛輕笑,邪淫的目光活像發現獵物的野獸,貪婪地盯著小女孩。
前天,在沈軍等人的陪同下,他把吳倩從邯山鎮接了回來。他費盡心機設下圈套,除了永遠擺脫郭鵬軍和陸唯,最重要的目的,合法地把她接回家。
過些日子,等風頭過去了,他又將多一個“女兒”。他已經迫不及待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庭院內,吳瑤感受到他的目光,趕忙轉過身,用後背阻隔他的視線。
吳剛立馬沉下了臉。在他的設計下,吳瑤順利懷上了郭鵬軍的孩子。這麼多年,他握著這個“把柄”,才能讓郭鵬軍對他言聽計從。
靜默中,他看到曹林宏出現在大門外。他揚聲吩咐:“瑤瑤,你帶著倩倩去三樓的遊戲室。”
吳瑤溫順地點點頭,牽著女兒往回走。
吳剛目送她們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回頭就見曹林宏已經撬開大鐵門,大喇喇朝他走來,似笑非笑斜睨他。
吳剛轉身進屋。
曹林宏跟在他身後,說道:“吳先生,那個漂亮的小姑娘,同樣患有自閉症?”他的語氣飽含譏誚之味。
吳剛瞥他一眼,臉色微沉。
不多會兒,兩人跨入書房。曹林宏闔上房門,迫不及待地詢問吳剛:“吳先生,你這麼急叫我過來,五十萬現金準備好了?”
吳剛不答反問:“戴浩幾次三番找上我,背後有你的推波助瀾吧?”說話間,他拿出一支錄音筆,按下錄音鍵。
曹林宏怒斥:“這是什麼意思?”
“別誤會。”吳剛放下錄音筆,“我把我們的談話內容錄下來,隻是方便律師立合約。”
“立合約?開什麼玩笑!”曹林宏冷哼。
吳剛一本正經地回答:“我今天找你過來,是想拜托你幫我尋找萍萍,酬金五十萬。萍萍失蹤這麼多天,公安局毫無線索,我比任何人都著急。不管結果如何,我都會支付這筆費用。此外,戴浩三番兩次騷擾我,令我十分困擾。”
曹林宏眯著眼睛打量吳剛。難道吳剛要他謀殺戴浩?
吳剛伸出一根手指,“一百萬!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我隻要萍萍,以及清淨的生活。”他的語氣,仿佛他是一心期盼女兒回家的可憐父親,可他的表情卻又明明白白告訴曹林宏,他隻想擺脫戴浩。
“你要我替你殺了戴浩?一百萬是酬金?你當我是傻蛋嗎?!”曹林宏逼近吳剛,奪過錄音筆狠狠摔在地上,一腳把它攆碎。
吳剛被曹林宏的氣勢嚇到,情不自禁後退半步。
曹林宏揪住吳剛的領子,陰惻惻地說:“爽快些,一百萬!不然我就告訴記者,你精心布局,就是為了殺死吳萍和郭鵬軍,嫁禍給陸唯。”
“不會有人相信你的話。”
曹林宏徑自陳述:“吳萍不像吳瑤那麼聽話,又和陸唯糾纏不清。再加上她年紀大了,不再是你喜歡的類型,於是你借故出差,命令吳瑤關閉安保係統,找機會謀殺吳萍……”
“不對!”曹林宏搖頭,“不能簡單地殺死吳萍,因為不能讓法醫發現,她剛剛生過孩子,身上更是傷痕累累。我猜想,當你看到電視上的協查通報,發現吳萍不止死了,而且被江水浸泡得麵目全非,你一定很慶幸吧?”
“那個女人果然是吳萍!”戴浩慌慌張張闖入書房,手上拿著一把水果刀,“我沒有認錯人,她真的是吳萍,你簡直喪心病狂!”他把刀尖指向吳剛。
吳剛心中一陣懊惱。早幾天,曹林宏打壞了安保係統,剛才他一定沒有鎖上大門,才讓戴浩趁機溜了進來。戴浩自詡正義,脾氣又固執,今天的事恐怕無法善終。
果不其然,戴浩大聲命令:“你馬上打電話自首,不然我就向沈隊長揭發你。”他轉頭威脅曹林宏,“還有你,你是警察,竟然和他同流合汙,我要檢舉你!”
“檢舉我?”曹林宏冷笑,手刀如閃電般劈向戴浩的手腕。眨眼間,他奪過水果刀,一刀紮入戴浩的胸膛,刀刃幾乎完全沒入他的身體。
第十二章 終章
當曹林宏手中的刀刃插入戴浩的胸膛,吳剛徹底呆住了。
一切來得太突然,他來不及看清楚曹林宏的動作,戴浩已經雙目圓睜,手掌捂著胸口,鮮血不斷從他的指縫中滲出。
吳剛嚇得一連後退三步。雖然是他命令吳瑤從他的病房攀爬至陸唯的病房,趁郭鵬軍不備砸死了他,但他從未見過殺人的場麵。
伴隨濃烈的血腥味,戴浩倒在了地上。
曹林宏拔出水果刀,拿在手上把玩,壓著聲音說:“吳剛,現在你有兩條路,要麼,我殺了你滅口——”
他從牙縫中擠出這幾個字,又若無其事地建議,“要麼,我幫你處理掉屍體,保證神不知鬼不覺,不過你得馬上給我一百萬,不,兩百萬,兩百萬現金。”
吳剛臉色煞白,身體止不住顫抖。
曹林宏手上握著尖刀,又長得高大魁梧,肌肉幾乎撐爆他的襯衫。如果曹林宏想要殺他,簡直如同殺雞一般。
一旁,曹林宏不疾不徐地說:“如你所言,我是殺人犯的兒子。對殺人犯的兒子而言,殺一個人,殺兩個人,並沒有區別。”他上前一步。
“你別過來!”吳剛尖叫,“我答應你,多少錢都不是問題,不過家裏沒有那麼多現金,你得給我時間……”
“好!我給你六個小時籌錢。不過——”曹林宏晃了晃染血的水果刀,“吳先生心思縝密,與郭鵬軍十多年的交情,說翻臉就翻臉,我需要你證明一下自己的誠意。”
“你想怎麼樣?”
“先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曹林宏輕笑,“我知道,你並沒有在車禍中受重傷,可是你怎麼騙過醫生,騙過醫院的儀器,假裝昏迷不醒?”
他側頭想了想,“雖然吳瑤和吳萍壓根沒有自閉症,都是因為長期受虐,才會對你言聽計從,可吳瑤抵達醫院的時候,你已經陷入昏迷,不可能是她替你注射藥物。”
吳剛哆哆嗦嗦回答:“是郭鵬軍。他一直以為,他在協助我擺脫陸唯,其實是他,一步步把他自己送上死路。不過這不能怪我,我隻是先下手為強,而他,他咎由自取!”
曹林宏呆了呆,追問:“戴浩撞死吳萍,並不在你的計劃中吧?”他踢了踢戴浩的屍體。
“是。”吳剛點頭,道出了整件事的經過。
一個月前,他發現陸唯找到了吳萍,決定將計就計。在他原本的計劃中,他借故出差之後,由吳瑤給吳萍服下抗抑鬱藥,再由郭鵬軍把她推入湍急的江水,成為產後抑鬱跳江身亡的無名女屍。
當日在機場,郭鵬軍質問吳剛,為什麼吳瑤沒有把吳萍引去指定地點。不過那個時候,吳萍的屍體已經從江水中打撈出來。於是他決定繼續原本的計劃,讓吳瑤潛伏在陸唯的病房中,伺機殺害郭鵬軍,嫁禍陸唯。
曹林宏聽到這,愈加覺得不對勁。吳萍的屍體中並沒有檢出抗抑鬱藥的成分。
他按捺疑惑,高聲質問:“證據呢?你說這麼多,全都空口無憑。你得拿出真憑實據,我才能安心。”
吳剛生氣地駁斥:“哪有什麼證據!如果是你,你會留下自己的犯罪證據嗎?”
“一定有證據的!”曹林宏語氣堅定,“剛才那個小女孩是郭鵬軍的犯罪證據,你也一定有什麼把柄在郭鵬軍手上,否則你們不可能相安無事十多年!”
“你——”吳剛心虛又惱怒。
曹林宏猜得沒錯。他和郭鵬軍的“相遇”源於十多年前,郭鵬軍抓住了他強奸吳瑤的證據,以此威脅他。這些年,郭鵬軍一直利用他的醫療器械進出口貿易公司為掩護,走私孤兒去國外。
當下,曹林宏眼見吳剛閉口不言,心急如焚。他再上前一步,壓著聲音說:“吳萍的孩子是你的吧?我在全市所有的婦產科醫院,乃至黑診所都找過……”
“我怎麼可能帶萍萍去醫院生產!”吳剛一臉得意,“早在瑤瑤生產的時候,我就請教過她的助產師……”
“爸爸,你叫我?”吳瑤推開房門,仿佛沒有看到曹林宏和地上的屍體,徑直走向吳剛。
“誰讓你進來的?!”吳剛嗬斥。
“吳瑤——”曹林宏的聲音戛然而止。他恍然大悟,伸手想要抓住吳瑤的肩膀。
幾乎在同一時間,金屬的寒光從吳瑤的指縫間閃過。她疾步朝吳剛跑去,一刀捅入他的腹部。
吳剛睜大眼睛瞪著吳瑤,隻看到她輕輕勾起嘴角,那是他從未見過的絕美笑容。緊接著,他的腹部一陣涼颼颼的,錐心的疼痛隨之而來。他觸摸痛處,黏膩溫暖的鮮血浸潤了他的指尖。
吳剛瞳孔微縮,試圖推開吳瑤,吳瑤的手臂已經先一步箍住他的脖頸,染血的刀刃卡住了他的咽喉。
“吳瑤,放手!法律會懲罰他的!”曹林宏心急如焚。
戴浩從地上一躍而起,跟著勸說:“吳瑤,警察告訴我,你和吳萍都是受害人。我答應幫忙,就是希望你能徹底擺脫他。你看——”
他奪過曹林宏手上的水果刀,“刀子是彈簧的,我身上的不是血,是演戲用的血漿。”
曹林宏沒有跟著勸說,他從吳瑤眼中看到了堅定與憎恨,還有恐懼與絕望。他終於明白,吳剛與郭鵬軍相互挾持十多年,為什麼突然間打破了“平衡”。
吳瑤仿佛沒有聽到戴浩的聲音。她看著吳剛,哆哆嗦嗦說:“爸爸,剛才你為什麼要那樣看著妹妹?我答應過你,一輩子都會聽話,你為什麼還要接妹妹回家?”
“瑤瑤,把刀子放下!”吳剛嗬斥,“我是你的爸爸,你不聽話了嗎?”
“爸爸,對不起!”吳瑤條件反射一般道歉,持刀的右手鬆開少許,又馬上貼住了吳剛的咽喉。“
“瑤瑤!”吳剛的聲音充滿威嚴。
吳瑤用力搖頭,哭著說:“爸爸,我告訴你,陸唯找來了,隻是不希望你把妹妹接回家,被她發現。就是這樣而已。”
她的嘴唇微微顫抖,“陸唯很好,你和郭叔叔為什麼想要害死她?還有萍萍,你為什麼不要她了?為什麼一定要把妹妹接回家?我不想騙你的,真的不想騙你的。”
說著,說著,吳瑤的情緒越來越激動,近乎歇斯底裏地叫喊,“妹妹那麼可愛,那麼乖,她和我不一樣,她和萍萍也不一樣。我不想騙你,可是我不能讓你們把她接回家!”
吳剛又驚又怒,忍著傷口的劇痛質問:“郭鵬軍並沒有向你打聽倩倩的下落?他也沒有對我心生不滿,是不是?!”
吳瑤本能地搖頭,又忙不迭點頭,哀聲說,“我不應該欺騙爸爸,可是妹妹不能回家!我以為隻要郭叔叔死了,妹妹就不能回家了。”
吳剛劇烈地喘息,幾乎痛得暈過去。他在吳瑤七歲的時候收養她,至今已經十四年。他一直控製著她,沒想到即將命喪她手。
吳瑤表情狂亂,嘴裏嘟嘟囔囔:“都是郭叔叔的錯。如果不是他,我不會回家,萍萍也不會回家……隻要他死了,妹妹就不用回家了,所以我必須殺死他!”
她拖著吳剛往窗戶走去,斷斷續續說,“爸爸,是你教我,如果病房外麵有護士,我就從窗戶爬去陸唯的病房。我按照爸爸說的,讓郭叔叔在病房裏等我。趁他不注意,我用玻璃瓶子砸他,一下,兩下,三下,四下……”
“我把他砸死了,我很高興。我早就告訴萍萍,等她找到她的妹妹,她們可以去很遠,很遠的地方,永遠不要回來。”吳瑤哭了起來,“爸爸,對不起,我應該聽你的話,可那是萍萍啊,我不能給她吃藥。”
曹林宏不知道用怎麼樣的心情麵對吳瑤。突然,他想到了一件更可怕更惡心的事。吳剛的親生女兒在七歲過世,他的妻子隨之自殺;他收養了七歲的吳瑤,又在七年後收養了同是七歲的吳萍。又過了七年,他千方百計把吳瑤的女兒接回家,小女孩今年恰好七歲!
窗戶旁邊,吳瑤一邊笑,一邊哭。她在吳剛的耳邊呢喃:“我知道爸爸愛我,我也愛爸爸,可是我不能讓爸爸那樣看著妹妹……爸爸,我不會離開你的,永遠都不會。我們永遠在一起,以後我都會乖乖聽話的……”
“那你的妹妹呢?”曹林宏焦急地大叫,“你的妹妹才七歲,你就要離開她嗎?”
吳瑤猶豫了,神情忪怔。
短暫的靜默中,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陸唯高聲說:“曹林宏,你的手機怎麼打不通?警察找到吳萍的孩子了——”她推開房門,驚愕地看著吳瑤。
“太好了。”吳瑤由衷地笑了起來,好像瞬間清醒了不少。
她對著陸唯說,“萍萍讓我告訴你,四年前,她害怕爸爸生氣,才會告訴別人,是你欺負她。我和萍萍都喜歡粉紅色,鞋盒裏麵的東西,都是我們送給你的,是我們自己做的,不是爸爸送的,是幹淨的。”她著重強調“幹淨”兩個字。
“原來你會說話。”陸唯衝吳瑤招手,“我有很多事問你,你先過來。”
“謝謝你。”吳瑤輕聲吐出三個字,刀刃劃開了吳剛的脖頸。她扔下匕首,雙手緊緊抱住他,朝窗外摔去。
曹林宏與陸唯同時撲向窗台,試圖抓住吳瑤,卻隻看到她的黑發在陽光下飛揚,她的臉上掛著如釋重負的微笑。
尾聲
曹林宏抱著一大束紅色玫瑰,第六次站在吳萍、吳瑤的墓龕前。
六年前,他們搜查吳家別墅的時候,發現了一台袖珍電視節,電視機下麵歪歪扭扭寫著“謝謝你”三個字。
心理專家推測,吳瑤和吳萍被吳剛禁錮在圍牆內,無法與外界接觸,是這台電視節讓她們知道社會習俗,明白倫理道德,她們才會為了女兒反抗吳剛。
那一天,陸唯把那台電視機放入粉紅色鞋盒,抱著鞋盒消失了。臨走前,她隻對他說了一句話,請求他在她們的忌日,在她們的墓龕前放一束粉紅色玫瑰。
曹林宏如約放下鮮花,默默點燃一根香煙。
六年了,他從公安局的輔警,成為刑偵隊的偵查員,前不久又升任了重案組的組長。時光匆匆,手腕的那道舊傷疤幾乎都被磨平了,陸唯卻依舊杳無音訊。
“曹林宏!”清脆的聲音自曹林宏身後傳來。
曹林宏轉身看去,陸唯就站在陽光下,娃娃臉上滿是笑容。她依舊與他記憶中一樣,剪著齊耳短發,身高還不到他的肩膀。
“我回來了。”陸唯走向曹林宏。她身穿檢察官製服,手上捧著六年前那隻鞋盒。
曹林宏攆滅煙頭,大步走向陽光下的笑臉。
“曹警官,您好,我是助理檢察官陸唯。”陸唯衝曹林宏伸出右手。
“陸檢,你好,我是重案組組長曹林宏。”厚實的手掌握住了纖細的手指。
整整十二年,他們的人生仿佛被命運絞纏在了一起。
檢察官與刑警,未來的日子,他們注定密不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