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顧爾爾睡得迷迷糊糊,感覺身側車門被打開,她身子一歪,慣性倒下去時被人扶住,抬頭便看見齊沉夾雜著戲謔的笑意。
她尷尬地移開視線,迅速下車去追顧媽媽,這才忽然意識到周遭陌生的環境,看上去並不怎麼格外出眾的小區,獨幢的小樓十分吸引人的注意力,雖是冬季,但有不少常青的樹木,綠化極好,倒也不顯得蕭瑟。
齊沉先一步過去開了門,回頭觸到顧爾爾質詢的目光,他笑,像是回答她沒說出口的疑問:“婚房。”
顧爾爾瞪大了眼睛,這就是他和程北航一直在爭搶的那套房子?
她快步上前將顧媽媽一把拉住:“媽,先別進去,我有話跟你說——”
顧媽媽被顧爾爾突然緊張起來的語氣搞得有點摸不著頭腦,她一把拍掉顧爾爾的手:“這孩子,撞鬼了嗎,咋咋呼呼的。”
齊沉自然清楚顧爾爾的想法,卻故意裝出一副溫和寵溺的模樣,走過來替她解釋:“阿姨,是這樣的,因為房子前段時間才剛剛裝修好,爾爾應該是擔心裏邊還沒有收拾幹淨……”
說到這裏,他又越過顧媽媽看了看顧爾爾:“你放心,汶繼那家夥看著五大三粗,但還是很細心的,房子肯定不會有問題的。”
顧媽媽放心地進門,顧爾爾還要去攔,卻被齊沉捉住雙手,看似慍怒的聲音裏卻沒有絲毫責怪的意味:“別鬧了爾爾,天這麼冷,有什麼話和阿姨進去再說。”
顧爾爾觸電一樣從他手裏掙脫。
他一隻腳上前,將她攔住。
顧爾爾有些惱了,還沒發作,便見他輕微俯身,附在她的耳邊:“你可以接受那個人一無所有,但你確定真的要告訴阿姨,他已經沒了所謂的遊戲公司,也根本已經無法支付房款,甚至你們眼下正身陷債台高築的困境嗎?還是你確定你坦白真相之後,阿姨還會願意讓你留在這裏?”
幾句看似親昵的密語,落在顧爾爾心裏,卻如同芒刺在背。她畢業抵死不肯回去,不惜與母親再三爭執非要留在這裏陪著程北航,因為她有同程北航七年的感情無法割舍。但是作為母親,若是真的看清她同程北航在一起的窘迫,就再也沒有辦法放心讓她留下來,隻會有更多的擔心與不安。
顧爾爾再沒有說話,任由著齊沉帶她進去。
《浮生》開機在即。
顧媽媽沒有待幾天就打算回去,臨走那天顧爾爾給程北航打過一個電話,那邊滿是勸酒的喧囂聲響,而他不知道是否還為之前的事情和自己生氣,喝得醉醺醺的,沒說幾句話就掛斷了電話。
齊沉幫顧媽媽收拾好了行李,轉過頭看見顧爾爾陰沉的臉色,笑著揉了揉她的腦袋,扶著她左邊嘴角,壓低了聲音說:“好了,我知道你舍不得,不過沒關係,等拍攝結束後我們立馬就回來怎麼樣?”
像是再普通不過的丈夫要帶著妻子出遠門前的許諾與囑咐,他的嗓音低沉溫厚,帶著淡淡的模糊鼻音,有種說不出的蠱惑意味,讓人忍不住沉溺。
見她還板著臉愣在原地,他又過去張開雙臂將她攏在懷裏,當著顧媽媽的麵,顧爾爾不好反抗,也出於一點小小的私心,放縱著自己沒有去躲開,她放鬆下來雙手環在他身後,鼻尖滿是他衣服上淡淡的清香味道,這是不同於程北航的擁抱,溫暖而不失力度,她不忍心鬆開。
顧爾爾想到和程北航之間的種種,隻覺得胸腔脹痛,好像自從他創業失敗後,兩個人就再回不到原本的樣子,他朝著他所謂的夢想橫衝直撞,她卻不得不學著理智。一次一次的勸導之後,兩個人背道而馳,距離也越來越遠。
車子停下來,顧爾爾帶著媽媽進入機場大廳,沒過多久,特意“偽裝”過的齊沉跟了上去,他低著頭兀自把玩著車鑰匙,看上去心情不錯。
安檢的隊伍裏,顧媽媽抱了抱顧爾爾:“你好好照顧自己,不用擔心我,有些強求不得的事情就不要執意勉強。”
她似乎話中有話,顧爾爾幾乎就要以為她已經看破了自己的謊言,好在她沒有繼續說下去,轉過身拍了拍齊沉的胳膊,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不痛不癢的一句:“你們都要好好的,好孩子,都別委屈了自己。”
“媽,你放……”
話沒說完,顧爾爾突然別過頭僵著身子,神情有些不自然,一副慌亂的樣子,似乎刻意在避著什麼人一樣,對上齊沉的眼睛,她又拚命向他遞眼神,示意他先出去。
“阿姨,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爾爾的。”齊沉說完,好笑地拿過她手裏的身份證和登機牌,看著顧媽媽過了安檢。
“你到底是在緊張什麼啊?”
顧爾爾沒有說話,看了一眼通過安檢的媽媽,立馬從齊沉身邊退開。
“爾爾!”
不遠處有聲音響起,齊沉抬頭看見一抹米白色的身影朝這邊走過來,而顧爾爾像做了壞事被人抓包一樣的表情,緩緩抬頭轉過去,盡可能讓自己看上去自然一點,可扯出來的笑容還是有些僵硬:“嗨,好巧!”
林嘉快步走過來,她應著顧爾爾的話,目光卻是落在她身後的齊沉身上:“好巧,我跟我哥過來送一個朋友。”
林江生還是以往溫和的模樣,笑著朝齊沉和顧爾爾打了個招呼,齊沉也禮貌性地點頭回應。
“我剛剛看到你來送伯母?”她笑著跟顧爾爾說話,目光卻掃過在一邊的齊沉,“可惜程北航不在啊,不然這次伯母過來可算是正式見家長咯?”
她挽著顧爾爾的胳膊,還是以往親密的樣子,也不過是尋常的玩笑語氣,但顧爾爾卻分明從她的話中聽出了幾分嘲諷與不滿,下意識地從齊沉身邊退開幾步。
“程北航去蘇城之前我見過他一次,看他狀態好像不是很好,爾爾,你們是不是又吵架了?”她停頓了一下,從林江生手裏拿過自己的大衣披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動作的原因,她的音調有些上揚,“其實也沒什麼,他這麼奔波也是為了你們的以後,畢竟你們有七年的感情,這也不是誰能夠輕易取代的對不對?”
看似隨口的閑聊勸慰,句句不離程北航,饒是沒有說明白,顧爾爾也明白她的意思,她之前就勸過她不要離開程北航,而她也確確實實保證過,但現在她卻和齊沉一起出現送媽媽回去,依照齊沉的脾氣秉性,若說兩個人隻是普通的同事關係,不說林嘉,換做任何一個人,斷然都是不肯相信的。
顧爾爾默默地與齊沉拉開距離,動了動嘴唇,下意識地想要辯解,可事實已在眼前,她似乎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隻無力地說了聲:“林嘉……”
齊沉緊跟著顧爾爾後退兩步,明目張膽地一把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倒是沒有看林嘉:“程北航跟顧爾爾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但是從一個男人的角度來看,我確定程北航不會喜歡裝模作樣的虛偽女生。”
他麵無表情,說得極快,語氣淡淡如同陳述一個事實,聽不出任何情緒。
林江生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麼,猶豫了半秒鍾,最終作罷,可林嘉卻忽然變了臉色,隻一瞬又恢複了笑容,她並沒有理會齊沉的話,緊了緊身上的大衣,然後轉身朝出口走去,臨別之際她忽然回頭頗有深意地看了顧爾爾一眼。
那一眼,顧爾爾記得清楚,有惱怒、悲憫、失望,還有一些她自己也說不上來的東西。
想來,這世間所有的結局都是有跡可循的吧,隻是當局者迷,身處那些變動之中卻看不清楚,許多年之後再細究起來,才會發現許多破裂的美好大概都是從那一刻開始發生變化的吧。
從機場出來,撲麵而來的冷氣讓人忍不住顫抖,林嘉卻連呼吸都變得急促,這些年用力壓抑的情感在這一刻悉數爆發,她隻覺得心髒劇烈跳動,那些黏稠的血液正加速在周身湧動,她終於可以下定決心了。
她在車前止步,說話聲都在發顫:“哥,幫我訂到蘇城的機票,越快越好!”
“嘉嘉,”林江生微微低了低頭,伸手摸了摸鼻子,似乎在思考該怎麼開口,“最近這段時間,你銀行賬戶有多次轉賬記錄,而且加起來數目不小……這些並不是用於你的日常消費。”
林嘉從來不在物質上虧待自己,吃穿用度完全憑著性子來,但也並非毫無節製與計劃,而且每一次買到喜歡的東西,總會像小女生一樣來林江生麵前炫耀一番。可這段時間以來,她竟然沒有再問林江生要錢,也沒有隨性購物的跡象。
這不是林嘉的習性。除非她不缺錢,或者她的資金用途有鬼,不想讓林江生知道。
“哥,你查我?”
她不可置信地抬頭看林江生,鼻子凍得通紅,說起話來眼睛裏有一層薄薄的淚意,讓林江生有些不忍。
“嘉嘉,你知道,我一向都不插手你的消費,但是程北航不一樣。”他試圖說服她看清事實,“說得不好聽一點,他根本就是一個無底洞,他自己看不清楚,難道你跟著我在各種圈子裏這麼多年,都看不清楚嗎?他的失敗根本不在於環宇,也不在於資金的問題,他太自以為是,不肯接受現實,你比誰都明白,即便沒有環宇,即便我把半個林家投資給他,他也還是一樣的失敗結局……”
“你別說了。”林嘉閉了閉眼睛,“他會成功的。”
說完她便轉身折回機場去。
是了,落入愛情,哪怕全世界都說那個人一無是處,她也一樣置若罔聞,視他如同完美的神。
林江生望著林嘉毅然決然的背影,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撥通一個號碼:“晉白,嘉嘉去蘇城了,會訂最早的一趟航班,你跟過去看看,我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