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說不出的“我愛你”
所有人都在懷念徐誌摩。幼儀的懷念最實際,她操持了徐誌摩身後所有的事務。替他照顧年邁的父親;陸小曼的懷念,最是情理之中。她在徐誌摩死後,終身素服,從此絕跡交際場;而林徽因的懷念最特別。那天梁思成去濟南處理徐誌摩善後。他從飛機失事現場帶回一塊飛機殘片。這塊殘片,被林徽因掛在牆頭,一直到她也離開這個世界,才被摘下。
懷念,於林徽因而言有著不同的意味。因為《康橋日記》的遺失,她與徐誌摩之間的記憶,便專屬於她。所以,那段舊日的旖旎情懷,從往事變成了故事,又從故事變成了傳說。
有人猜,林徽因是愛著徐誌摩的,隻是她太理性,太聰明。
很多民國才女,或愛得熱烈,或愛得純樸。她們的愛情執著而絕決,如張愛玲,如蔣碧微,如蕭紅。這些才女們並不是不聰明,她們身上絕不乏智慧。她們的才藝與領悟力,民國以後再難尋找。可她們在愛情中,卻總是笨拙地傷到自己。或許,正因為她們對愛的頑強執著,太過鋒利,生生割斷她們情感中那根聰慧的弦,所以傻了,所以傷了。但林徽因的感情,卻是民國才女中少有的例外。她是真的聰明,流水一樣靈活而柔軟地避開了執著的鋒刃,在風花雪月的迷陣中,全身而退。
所以,林徽因走了,離開了那個過分浪漫的徐誌摩,離開了這個已有家室的男人。她的家世與她天性中的高傲,都令她無法背叛自己家庭的聲望。她的心性與智慧,幫她實現了情感與理智的平衡,幫她圓滿了自己的幸福——她將未來許給了梁思成,另一個家世顯赫,年青有為的男人。
也有很多人猜,林徽因並不愛徐誌摩。或許這就是真相,就連林徽因自己也說,像她這樣一個在舊倫理教育熏陶下長大的姑娘,根本無法想象與一個大自己八九歲的男人談戀愛。她又說,她知道徐誌摩在追求自己,但她隻是敬佩,尊重這位詩人,當然也尊重他給她的愛情;她還說, 徐誌摩所追求的,不過是被他理想化與詩化的林徽因,而不是真正的林徽因;她甚至說,徐誌摩雖然浪漫,但俗氣。一段在世人看來曼妙而傷感的愛情,被當事人用理性的話,做了最不浪漫的總結。
但不愛,或許隻是對外人言的話。也許康橋時期的懵懂少女對詩人突如其來的熱烈感情攻勢無法作出更多的回應,但此後,徐誌摩一次次的溫情的示意,她不會不懂。
那年,已然是林徽因與梁思成互訂終身以後了。記得是1923年春天。就在這一年,徐誌摩仍然為林徽因寫了《渦提孩》譯本的《引子》:
“我一年前看了Undine(渦堤孩)那段故事以後,非但很感動,並覺其結構文筆並極精妙,當時就想可惜我和母親不在一起,否則若然我隨看隨講,她一定很樂意聽。此次偶爾興動,一口氣將它翻了出來,如此母親雖在萬裏外不能當麵聽我講,也可以看我的譯文。譯筆很是粗忽,老實說我自己付印前一遍都不曾複看,其中錯訛的字句,一定不少,這是我要道歉的一點。其次因為我原意是給母親看的,所以動筆的時候,就以她看得懂與否做標準,結果南腔北調雜格得很,但是她看我知道恰好,如其這故事能有幸傳出我家庭以外,我不得不為譯筆之蕪雜道歉。”
這段話裏,沒有“林徽因”,隻有“母親”。但這每一個“母親”都可被換成“林徽因”。這便是徐誌摩迷戀林徽因的方式。有些話,不能寫卻不得不寫。那樣的感情含在句子裏,明知你讀到未必能懂,但還是奢望你可以看穿文字的隱藏讀懂對你的迷戀。這段文字,後人在考證時都能看得明白,如何如相信當年冰雪聰明的林徽因看不透?但林徽因還是走了,與梁思成一起去了美國。徐誌摩也不得不暫時放下與她的糾葛。是的,隻是暫時,因為當後來,徐誌摩因生活困境回北平時,二人的情感再度萌發。隻是那一次,徐誌摩與林徽因一樣,選擇了後退。
但是,徐誌摩的死,讓林徽的情感閘門終於打開。最終她不得不承認,徐誌摩獻給她的感情,是她最珍貴的紀念:
“別丟掉
這一把過往的熱情,
現在流水似的,
輕輕
在幽冷的山泉底,
在黑夜 在鬆林
歎息似的渺茫,
你仍要保存那真!
一樣的月明,
一樣是隔山燈火,
滿天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