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輔沒敢對上女孩的雙眼,他知道傳聞是真的,洛族的最後一位占星師鎮守著夜港這片土地,他害怕了,他畏懼那雙眼眸看穿一切的視線。
白道似乎對眼下的情況十分不滿,他揮揮手讓使者停止喊話,又對著身後的軍隊打了個手勢,於是一列弓箭手站到了隊伍的最前方,取箭、張弓,指向城牆上的人們。
城牆上終於是有了反應,白衣女孩站了出來,輕巧地翻身爬上城牆的邊沿,無視下方蓄勢待發的弓箭手們,安然地坐下,拿出一支純白色的玉笛。
“小女梨戈,笛名柒音,為各位大人獻歌一曲。”女孩的聲音輕柔,卻帶著莫名強大的穿透力傳播出去,然後她微微欠身,舉起玉笛開始吹奏。
笛聲空靈,融入天際,向無限遙遠的地方擴散出去。
永夜至,
天地不滅怎會懂這刀劍無情
天穹盡,
獨留我不甘撫琴低吟
星火耀,
縱然三千軍臨我巋然無懼
月影迷,
願天河畔能再遇你
……
星火在天空的另一頭燃起,那是十一夜,入夜後亮起的第一顆星辰,預示著奇跡與希望。
左輔的身子瑟瑟發抖,笛聲帶著某種模糊的呢喃刺入了他的靈魂深處,讓他感到從未有過的不安與愧疚,當他努力去分辨那些低語的時候卻隻能聽到笛聲空靈的回響。
他漸漸地放棄了抵抗,任由笛聲融入他的靈魂深處,他的身體安靜下來,靈魂卻開始隨著笛聲的頻率顫栗起來,他終於聽清了那呢喃的低語。
那是星辰的質問:你還記得嗎?
左輔記得。
那是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星教的牧師告訴他他妻子的病無法醫治,牧師無奈地離開,卻又在不久之後折返回來,告訴他洛族的長者想要見他的妻子。
他在風雨最為狂暴的時候誠惶誠恐地接見了洛族的長者,長者象征身份的主教長袍濕了大半,帶著一雙洛族人特有的倒映著星空的眼眸,老人看望了他病重臥床的妻子,簡單地和她聊了兩句,喂她喝了點粥,老人沒有留下任何醫治的方法,隻在離開時留下了一句話。
“我不能保證奇跡,但我會留下希望。”
他的妻子最終還是去世了,三個月前,天狼剿滅洛族的消息傳到了他們那裏,當晚教堂被洗劫一空,三天後,他的妻子永遠地離開了他。
十天後,他剃去自己淩亂的頭發,加入了當地的軍隊。
左輔記得,他加入軍隊不是為了功與名,不是為了征服,而是為了守護。
鐺。
左輔的劍掉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不打了……”他喃喃地低語。
左輔身邊的戰友轉過頭,驚恐地看著他,隨即低聲勸阻:“你在幹什麼!你瘋了嗎?”
“不打了……再也不打了……”左輔仿佛沒有聽見,隻是不斷重複著自語。
楚歌四麵,還有什麼再戰的理由?
白道的命令突兀地想起,聽上去有些焦慮和憤怒,弓箭手接到命令,卻隻有零星的箭雨射出,少數有威脅的箭矢被黑衣女孩擲出的短劍不可思議地攔下,白衣女孩沉醉於演奏之中,仿佛星辰守護下的神跡。
洛族的女孩也上前一步,俯視城下綿延的軍陣,緩緩地抬起右手,亮出她手上的兩個飾品。
星辰印和天座印被星光喚醒,折射出十一色的光芒。
“星辰在上,眾生皆當臣服,夜港是星主庇護之地,我們不參與世間的紛爭,各位請回吧。”
白道已經連續下了幾次衝鋒的命令,軍隊卻沒有什麼動靜,所有人都呆滯地望著那個洛族的女孩,天地歸於寂靜。
千百年了,象征著帝國至高教權與至高皇權的兩大聖物終於重聚,在這個女孩的手中蘇醒。
一聲戰馬的嘶鳴打破了沉寂,一身白袍的九夜衝出陣隊,在所有人來得及反應之前舉劍刺向白道,利落地取下他的首級,鮮血湧出,染紅了他的銀劍與白袍,然後他策馬走到軍隊的最前方,將白道的頭顱扔向城牆。
白道的親信們終於在此時回過神來,紛紛怒罵著脫離了陣隊衝向九夜企圖將其圍殺。
九夜策馬轉身,淡然地看著向他衝來的千軍萬馬,舉劍、格擋,然後斬殺。
白袍上白道的血漬還未幹涸,新的血汙又鋪了上去,有對手的,也有他自己的,他不屑地審視著他的敵人,不曾後退,也無從後退。
左輔站在混亂的隊伍裏,愣愣地看著前方,現在他明白了那個男人被稱為九夜的原因了。
九夜是狂怒的戰神。
仿佛下定決心一般,左輔怒吼一聲,猛地搶過身邊士兵的長戈,向前衝鋒,將長戈向圍殺九夜的騎士刺去。